宴云笺眼睫轻轻颤动。 饶是如此,仍给他留了单独屋子。 听着这些,他真的无地自容。 进屋后姜眠点了灯烛,指指后面:“哥哥,你先坐那等会我,我马上回来。”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留宴云笺一个人在原地失神。 阿眠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了些,能看出大致轮廓,穿着一身浅黄细软的绫罗,像一朵蓬软的云,与他想象中一样可爱。 姜眠很快回来,手中东西放在桌边:“你坐下呀,怎么一直站着?” 一边说她一边轻轻拉宴云笺手臂,按他坐下,对方身体僵硬的很,手足无措的。 姜眠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头,有些难为情说出来,干脆先拿起刚放桌上打湿的布巾:“忍着点啊。” 宴云笺侧头躲:“阿眠。” “怎么啦?” “我自己来。” “哎呀算了吧,你手上又没轻重,对自己一点也不温柔,”姜眠手攥着布巾轻轻按在他下巴上,一点点擦去干涸的斑斑血迹,“你别动,我轻一点,不能弄疼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了这么多话,心里那点小小窘迫散去不少:“阿笺哥哥……” “刚才……对不起啊。” 宴云笺呼吸一窒:“你说什么。” “刚才我没有替你求情,没去扶你……” 自从确认了爹爹的心意,她更加不想重蹈历史的覆辙,但最终却还是避无可避卷入千年前的史实。 若说怪,她自然是有一点恼宴云笺。 而刚刚大哥那番话,却点醒了她。 一直以来,因为历史的倾向性,她对于宴云笺的重心都太放在他的未来,而忽略了他的过去。 姜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就不理你……对不起啊,你别生我气。” 宴云笺缓了缓胸膛里的涩。 “阿眠,你不要与我道歉。” 姜眠瞅他:“还生我气?” “不是。”他自己都觉无颜见她。 姜眠眨眨眼睛,搁下布巾,打开刚才提来的小药箱,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挖出一块,抹在掌心,两指沾了些许往他脸上涂。 刚碰上,宴云笺就颤了一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指腹下那片肌肤红肿滚烫,不碰都知道定疼痛难忍,姜眠不忍心,犹豫着有些不敢再碰他,宴云笺却轻轻开口: “阿眠,你不要这样待我,义父打的对,我的确该受他的打。” “才不是呢,”姜眠看宴云笺低眉的模样,“你这样想,爹爹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打了你,说了重话,刚才就已经后悔了。” 宴云笺喉结微滚:“……为什么?” 姜眠细白手指轻之又轻地落在他脸上:“别动哦……因为爹爹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打了你,自己也会心疼嘛。” 就像她,将他视作家人,即便有一点点怨他,但看见他脸颊上的伤,心里还是会无条件怜惜。 宴云笺迅速垂下眼睫,遮挡瞬间而起的薄薄水色。 姜眠坐在他身边,认真道:“阿笺哥哥,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有一些别的事,让你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人,也从来不会邀功,可是我问你了,你不能不回答。” 宴云笺摇头:“阿眠,都是我一己私欲。” 真正自私之人绝说不出这样的话,姜眠无奈,一指头戳一戳他的腰:“你好好说。” 宴云笺僵了一下,侧头看她,纤尘不染的眼眸似流金湖泊一般。 又可怜又好笑,姜眠忍不住伸手揉一下他头发:“告诉我难道你觉得不好意思?要是这样,干脆让你直接去与爹爹说,他治你的手段比较多。” 宴云笺没忍住,翘唇笑了。 姜眠看他笑也笑。 其实这段时间她脑中思绪一直很乱,站在自己的立场和后世历史记载的角度去分析,她没办法看淡这件事,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却又觉得不仅仅是那样。 ——他身上附着一层几可触碰的赤烈。 像宴云笺这样智多近妖的人,若真想做什么事,大可不留痕。她相信,只要他想,他能有无数种办法达成目的,又将自己摘的干净。 但他选择堂堂正正。这不是小人谋利欲,而是君子捧赤心。 姜眠想到衔军令。 除去制造它的人,就只剩他与她知道。 但也许,宴云笺知道的比她要深得多。 “阿笺哥哥,昭辛殿设宴那天晚上,你曾告诉过我皇上要颁布一道兵政,那是针对爹爹的。当时你没有说太深,是不是这条兵政的力量太大,如若爹爹真的去了北境做驻军将官,也逃不脱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他会被皇上针对,会有危险是不是?” 宴云笺侧头向她。 姜眠追问:“是不是?” “阿眠。” 他念了她名字一声,半晌无话。 姜眠知道自己猜对了。 猜对了不算,她还想好好板一板他这毛病:“我不问你,你就什么都不说,挨了打也不肯说自己苦心。这回好了,我也不问了,改明儿你亲自去跟爹爹说吧。” 看他要说话,姜眠忙一根食指抵在他唇边:“这回想说话啦?不行,说什么都不行……哎你别动我药膏,还没涂完呢。” “阿眠,唔……” “闭嘴,上药呢。” “……不许乱碰,要不然牵到唇角的伤了。” 门外,姜行峥手拿着一盒药膏。 他一直没靠近,默默看着烛光映照下,碧纱窗上的两个人影。 树影将他眸光衬得很深。 片刻后,他笑笑,将药膏收进怀中,转身走了。 **** 文永十八年仲秋,沈枫浒战死,姜重山赴东南战场。 在历史上,这一句话只是开端、缘由,它更像是姜重山,甚至宴云笺人生的一个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开场白。 不会有人去深挖这句话,更不会有人去将这一时期散落的珠子串联起来,拼凑那个被埋没的真相。 历史的洪流力量强悍,但不代表它没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很不公平。 对宴云笺。 姜眠想这些的时候,正是第二日趁姜重山有空档的时候,把宴云笺拽去见他。 当时他脸上指印还青紫着,姜重山看了一眼,不太自在地转开目光。 姜眠悄悄扯宴云笺袖子催他。 他耳尖微红向旁让了让,终是抬手低声:“义父,我可否与您手谈一局?” 姜眠不懂棋,他们下他们的,她就在旁边看着。 宴云笺眼睛还没恢复,却下得稳准,每一颗棋子都落在棋盘纵横的交点。姜重山最开始没什么表情,过了几路后,他眉宇渐凝重。 他抬眸问:“这是什么立场。” 宴云笺静声:“与您为敌的立场。” 姜重山不再说话,只是明显比方才谨慎。 足足半个时辰,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黑白子厮杀争夺,白子突围,黑子追绞,姜重山眉心愈发拧紧,宴云笺却始终沉着平静。 到了最后,白棋还是被黑棋困死在圈围中。 姜重山沉默了很久,把手中剩下的棋子扔回棋篓:“这就是你要与我说的话。” 宴云笺拱手:“冒犯义父了。虽不敢说一定发生,但若真布此杀局,想全身而退实在难上加难。” 姜眠瞅瞅两人,她虽看不懂他们下了什么,但听这意思,大概品出一点门道:这衔军令,比她想象要棘手;梁惠帝的杀心与忌惮,也有了实质性的感触。 姜重山侧头看窗外良久。 忽地回头,不轻不重一掌拍了下宴云笺脑袋:“你小子倒是早说啊。” “锯嘴葫芦一个,怎么教都不听,明明好心还要换个巴掌。” 宴云笺被这一下弄的有点愣,反应过来抿唇笑,竟有些腼腆:“孩儿不敢欺瞒义父,如此作为……也有为了自己的成分。” 姜重山斜睨他。 再是为他自己罢了,皇帝计谋在先,没人知道能狠毒到几何,若真如他若展现的这般,他们一家就算活,也是九死一生。 不能说他无私心,但利益的天平到底是倾向自己居多。况且,这孩子心里孰轻孰重,他若掂量不出,枉活一遭了。 想着姜重山又拍他一下:“你还挺坦诚。以后还闷不闷着了。” 姜眠看得着急:“爹爹,你怎么还打?” “不是打,”宴云笺抢先解释,“义父是为我好。” 姜眠忍俊不禁,手摸在宴云笺碎发上拂了拂:“打傻了,没救了。” 姜重山含笑看他们一眼:“好了,这事儿……不提了。日后再有什么,记得先于与家里说,你们都一样。” “沈枫浒……就按报上去的说法,战死沙场,给他的母亲与孩儿留点体面吧。” 出了门,姜眠有些闷闷的。 原本他们二人说开她很开心,但姜重山最后一句话又让她隐隐寒栗。 她是局外人,也是当局者。 经历一遍,似乎只是让她一个人,从千年后的后世窥见一斑。 文永十八年仲秋,沈枫浒战死,姜重山赴东南战场——原来这句开场白,背后有那么多可以深挖的隐秘。 埋没的不仅是史实,还有宴云笺这颗赤洁纯挚的心。 “阿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宴云笺听她轻轻的呼吸,有些不放心。 姜眠摇头:“没有啊……” 宴云笺想了想:“阿眠,方才我与义父说定,以后会和他与大哥一道去战场,我必定好好保护他们。” 他低声,却郑重:“阿眠,我向你保证,你想去艳阳洲安宁一生的愿望,终究会实现的。” 姜眠仰头看他。 这个角度,他乌黑的发,流金的眸,字字真心钉在地上,谪仙神祇当如是。 感激,怜惜,误会过他的愧,以及痛恨后世对他的折磨一同攀上她的灵魂。 忽然承不住这样的压力,姜眠一把抱住他劲窄腰肢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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