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了心事,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吐露,他亦不愿吐露。但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忍不住露出脆弱的一面:“阿眠,你大哥很好,就是心性甚高,从来不肯屈居人下。” “男儿有志报效家国,本是好事……” 是好事,和本是好事,一字之差,意在千里,这其中的区别十分微妙。 姜眠也看出爹爹有心事,怕他忍着辛苦,牵住他的大手:“爹爹,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与我说,说不准我能帮您分担呢。” 姜重山笑了下。 “我们阿眠这样乖,不该有烦心事,该一直快快乐乐才好。” 姜眠道:“可您有烦心事,我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姜重山本就清浅的笑容微微顿住,看着姜眠目光完全软下去,低头片刻:“阿笺受伤,是为了救阿峥。” “当时樊鹰率部逃跑的路线狡猾又巧妙,连我也觉追击无望,但若放虎归山,这战事只怕又要连绵至冬也结束不了——但再轮一冬天,这一年便又是蹉跎。” “阿笺也明白这个道理,对雁鸣山的地形他烂熟在心,提出后方围堵……我同意他去,是因他事先请示,而方法虽冒险却并非不可一试,况且他聪慧机敏,原本五成胜算在他手中也有七成。” 姜眠点头。 确实,阿笺哥哥成功击杀樊鹰及所率部队,完全清扫燕夏战场,为新战场开辟了历史局面。 虽然这一场战役在整场雁鸣山之战中不很出名,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笔墨…… 哎?不对啊。 这样一场意义重大,精彩绝伦,以少胜多之战,怎会不出名?怎会在历史记载中如此模糊? 樊鹰战死,新帅宣城王接替战场是重大的历史场面,这个转折应当是无数学者趋之若鹜疯狂挖掘的点,怎么会毫无水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事实是,它确实只寥寥几句。 以至于她当时在翻看史书时,都不记得樊鹰究竟是爹爹杀的,还是谁杀的。 “阿眠,你可知阿笺这一场胜战之后,他的军衔大抵要擢升到从三品了。”姜重山还在继续低语。 姜眠愣愣望他,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自来行军,只认本事。阿笺如此优秀,他的锋芒便是他自己有心低调遮掩,也根本掩盖不住。此役一胜,更是名声大噪。阿峥……”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拧着股劲儿,等到燕夏宣城王来时,他率一队人前去伏击。” 姜眠小声问:“大哥为了军功么?” “也不全面吧……这个傻孩子。”提起这些,姜重山长眉紧拧,神色分明是怅惘的,可语气却不生硬,“你大哥是爹爹一手教出来的,确有本事,比起爹爹年轻时也不输。可是,阿笺他……” 姜重山一下一下抚摸宴云笺的头。 “他像是上天的偏爱。” 说这句话时,他语调有些奇怪。 姜眠竟瞬间听懂——爹爹所指的偏爱,仅仅指宴云笺的能力与手腕,而这一种“偏爱”配上他孤苦的身世,竟然也不显得是偏爱。 姜眠低声:“阿笺哥哥比大哥厉害许多?” 姜重山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这种答案,他不想回答给阿眠听。 他们之间根本无可比拟。 或者说,阿笺本就举世无双。 姜重山看着女儿,无奈笑道:“说穿了,你大哥只是不想与阿笺差的太远。”可他太年轻了,他这个年纪,看不出自己与阿笺的差距到底几何。 姜眠理解姜重山的意思,虽然她不懂行军,但对于局面却有一番分析。 大哥做的事一旦能成,宣城王伏诛,燕夏将面临无将可派的困局,从而露出天大的弱点,这场交战必定能立即进入尾声。 她轻轻叹气,柔声道:“爹爹,所以大哥陷于险境,是阿笺哥哥救了他对么?您也不要太责怪大哥了,想必他现在心里比谁都难受。” 姜重山虽沉默,却听进去了。 “而且大哥身上的伤都没处理,就这样跪着会跪坏身子的。” 姜重山哑然失笑:“你大哥是个铁打的硬汉,这点皮外伤他不会放在眼里。再说爹爹罚他跪着,倒也不全为了阿笺拼死护他的事。” “……可知若没有阿笺,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姜眠眨眨眼睛,伸手推一推姜重山手臂:“那我明白了爹爹,说来说去,你是心疼大哥。他以身犯险,你在后怕。爹爹,既然您心里也不好受,就别让他跪了,让他进来看一看阿笺哥哥好不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重山垂着眉眼,没说话。 不立刻拒绝,倒像是拉不下来脸的样子。 姜眠笑了,微微启唇正要再劝,忽然床上的人动了动。 “阿笺哥哥,”一时间她也顾不上旁的,连忙握住宴云笺的手轻轻搓了搓,“是不是很疼?你再忍一忍,高叔去配药了,很快就来。” 宴云笺乌净的暗金眼眸一眨不眨。 怔望姜眠,眼中似含脉脉温流,竟显得痴。 “阿眠?” “阿眠……” 那声音温柔缱绻,呼之欲出的深情。 宴云笺薄唇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空着的那只手伸出,落在姜眠柔嫩脸颊上,抚过一下又一下。 姜眠没躲,虽然也觉举止过密,但她心疼他还来不及,顾不上这些。 “阿眠,你怎么瘦了?”他手覆在她脸上,拇指轻蹭着。 “咳咳——”终于,姜重山拧眉,很明显地假咳两声。 宴云笺如梦初醒,倏地缩回手。 这是在哪。 竟不是梦。 梦里没有义父的。
第55章 烧灯续昼(五) 姜重山的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说, 他亲眼看见一个登徒子敢轻薄唐突他的宝贝女儿,他一定毫不犹豫,立刻拿刀把他的手剁下来。 可这个人是他视若亲子的孩子, 又刚刚救了他另一个孩子的性命——剁手,是肯定不能剁了。 训斥? 看他方才神色空茫,如痴如醉的呆愣样子, 也知道他神思不大清醒,只怕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那份深情,阿眠不懂倒也罢了, 他若再不懂,枉活四十年了。 姜重山就这么盯着宴云笺,目光谈不上锐利, 也不算温和。 这样对视, 宴云笺完全清醒过来——这是已经从战场回了营中。 方才……他都做了什么。 他竟如此糊涂,宴云笺喉结微滚, 脑中转了十数个念头,却也知定是洗不清了。 对上姜重山不辨喜怒的眉眼, 他气血上涌偏头咳嗽,扯的整个胸腔都震的厉害。 “你急什么,平一平。”姜重山伸手给他拍拍。 姜眠也着急,正想上手,却被姜重山吩咐道:“阿眠, 阿笺这样躺着不舒服, 你去后边拿两个软垫让他靠着。” 姜眠点头, 上手给宴云笺调整一下软枕, 叮嘱:“你别乱动,我很快回来……” 姜重山道:“快去吧。” 又补一句, “之后……去外边叫你大哥起来,你们去看看梓津的药准备的如何了。” 姜眠才转身去了。 叫大哥起来。有这么一句话,宴云笺方才的不安压下去些,问道:“义父,大哥才从战场回来,您怎么罚他跪着?” 姜重山道:“因为他当罚。” “义父,大哥并非鲁莽,宣城王杨潇烨,本就比对付叛逃的樊鹰要难上许多。大哥的策略并非不可取,是因为他操劳数月,身体也垮了,这才……” “你就不用为他求情了,就像你说的,他自己的身体,他更该知道有没有能力与宣城王决一死战。他是将军,应当做出正确的判断,寻找更合适的战机,而不是使自己身陷险境,还要让自己的兄弟搭上性命相救。” 宴云笺无奈唤一声:“义父。” 姜重山看他。 顶着目光,宴云笺道:“哪有您讲的这般严重。” 不严重么? 阿笺是从不说病痛。但他这一遭,不提折骨之伤,宣城王火攻哪是好相与的,火烧最是难忍,他肩背那一片几乎叫人目不忍视。 想着这些,姜重山目光软下来,“你这是幸亏没烧在脸上,否则破了相,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宴云笺道:“义父,孩儿特意护住了脸。” 姜重山不由拍他:“闭嘴。还有力气贫。” 宴云笺一阵咳嗽。 姜重山无语凝噎,缩手:“……你小子,还不能碰一下了是吧。” 宴云笺边笑边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孩儿岂敢,只不过望义父看在我可怜份上,别再罚大哥了。” 姜重山嗔他:“回了家就矫情,好了,收收吧,你也不必哄我了。方才阿眠也已求过情,你又这般替阿峥说话,我若再一意孤行,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冷漠无情。” “话也不能这样讲,您哪有冷漠无情,就是倔强得很。” 姜重山微微瞠目,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宴云笺额头:“臭小子,现在连我都敢编排。你以为你就万事大吉,什么过都没有了?我是看你伤得重,才没罚你。告诫过你多少遍,不要豁出命去,不要豁出命去——无论为了谁,也不要弃自己于不顾。宣城王用火攻之时,你手里几无胜算,你不该再向前走的。能勉强将阿峥抢回来,那是老天厚待,否则你们俩都得交代在那知不知道。” 宴云笺仰头微笑了下。 这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尽是少年气的恪纯:“哪里豁出命了,义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嗯,是,好得很。” 姜重山不轻不重瞪他一眼,也知道他心性,怕是重来一万遍,他也是同样选择。 懒得和他再说。另提道:“阿笺,经此一役,你的军衔——” “义父。” 宴云笺从未主动打断过姜重山讲话,这一次却破天荒低声抢道:“义父,樊鹰是谁杀的,并不重要。我们与燕夏激战三天三夜,其中大大小小战役无数,樊鹰不过是死在了其中一战中,是在您的统帅下。” 他抬头,清澈干净的暗金眼眸诚恳之极:“义父,击杀樊鹰并非我一人之功,还请您明鉴,您若要为我擢升军衔,孩儿实在忝颜领受。” 这般郑重。姜重山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拍拍宴云笺肩膀,轻声:“阿笺,你不必顾及阿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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