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抚了抚她脸颊。 旋即转身向外走,他没有打伞,倾盆大雨刹那间将他满身浇的湿透,他迅速牵了马出门,在门口碰见姜行峥。 “阿笺。”他也是一样的湿透狼狈。对视一眼,言简意赅,“高叔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们一起过去,分头找。” 宴云笺点头,翻身上马,如飒沓流星在漫天雨幕向远方驰去。 **** 这日已是第四日,孟浮山大而空旷,又因雨重泥泞难行,搜寻起来十分困难。 那日出门时宴云笺穿着一身青衣,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衣衫湿答答贴在身上,处处溅着雨泥。 不过几日光景,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微微凹陷下去,淡青色的胡茬从下巴上冒出来,透着落拓的狼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公子,您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宴云笺道:“我不饿。” “可是你已近两日水米未进了,之前也不过吃了几口干粮,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的呀……” 其实他说的宴云笺没太听进去,目光巡移中忽地一厉,死死盯着前方某处。 霎那间他反应过来,顾不得雨地湿滑拼尽全身力气向前奔去,最后几乎是踉跄扑在那具骸骨旁边。 连着几日的暴雨冲刷,这半具尸体上的衣衫几乎已经冲烂,泡涨的皮肉也所剩无几,白骨泥泞在泥土中,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旁边,斜斜插着一截断臂,那嶙峋的手上带着一枚玉扳指。 宴云笺跪在尸骨旁,双唇剧烈颤动着。 他动作很缓慢地弯下腰,一手撑地,目光在尸骨上流连了一遍又一遍,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他应该辨认出来…… 他应该辨认出这不是高叔才对。 可是…… 望着这模糊的骨肉,当日历历话语依稀回荡在耳边: “你不想着有解药高兴,倒想着让我来罚你了。若真要罚,便让你来试我的药,正好我缺人。” “行了,懒得听你在这胡诌,来,把这解药拿好。” “若不对自己省心,我可再不管你。” “路途寂寞没有同伴,你可愿意陪着我这把老骨头?” 高叔明明问了的…… 他明明问出口了的…… 他若知—— 宴云笺心如凌迟一般,双手慢慢包住那早已冷得刺骨的手骨,雨水冰冷淌在脸上,划过脸颊竟是滚烫的。 他心中大起对自己的恨意,那恨愈演愈烈,最后竟激得心间一荡,眩晕片刻。 “师父!” 风间一声大吼将宴云笺思绪陡然拉回。 “师父!!”宴云笺跑得太快,这会儿功夫风间才跟上来,一眼便看见宴云笺失魂落魄捧着的半截手臂,顿时心胆俱裂,大喊一声扑过来,“舞尔司9零把仪9儿 真的是师父!!真的是师父……” 他悲痛欲绝,边哭边叫,不敢置信望着眼前残缺不全的尸骨,直到看见另一条紧紧攥拳的手臂。 他小心捧起,一根一根打开那手指,里面赫然是一朵已经捏烂了的药草。 “就是这根草,就是这根草,师父就是为了这草……” 宴云笺目光缓缓移过去。 原来就是为了这草。如此轻易,夺走待他如子的高叔的生命。 他伸出手,指尖止不住发抖,轻轻的将那已攥烂了的草拾起来。 这草…… 宴云笺长睫轻颤,赤红双眸目不转睛盯着这株脆弱的草茎。 看了许久,他慢慢收进怀中。 低头望去,高叔的容貌已完全辨认不清,他看了许久,思绪飘飘荡荡,只想起那日高叔半跪在他面前,慈祥的脸上含着笑,对他低声说着肺腑之言: “这些话将军只是不爱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便帮他一回——你在这里,这双腿的好与坏,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若真有不好,你自己难受,还有别人跟着伤心的,那都是你的家人。所以啊,以后身体有什么不适,便自己来寻高叔。” 都是他的家人。 一念及此,真真肝肠寸断。 宴云笺闭了闭眼睛,小心翼翼将高梓津的尸骨缓慢敛好。 他声音既低且沉,仿佛被雨击碎在冰冷回风中: “高叔,我带您回家。” …… 姜眠在家苦苦等了五日。 两个兄长动作快,听到来信便立刻出去找,爹爹随后整合三队精兵紧跟其后。 时间越久,她心中绝望越大,按此处到孟浮山的距离推算,若高叔无事,那早该有传信回来,此时还迟迟不见来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姜眠心中忧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萧玉漓虽然担心,却也心疼女儿身体,亲手调了安神香,点上后,姜眠辗转到后半夜才终于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姜眠惊醒——这几日常常如此,她已习惯,下意识想去点亮灯烛,却发现自己手脚皆动弹不得。 姜眠心陡然一沉。 这情形陌生又熟悉,已经太久太久没在她身上发生了。 “姜眠。”系统唤她。 此前觉得恐惧愤怒,这一回姜眠竟还算平静,沉默了片刻,问:“我已经知道你并不是什么系统,如何称呼。” “这重要么?” “嗯,确实不重要。” 姜眠慢慢道:“你只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连老鼠都不如的东西,你姓甚名何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你倒让我很意外啊。” “从第一次识破我时的惊慌失措,到如今,已经敢这样不留情面讽刺我。姜眠,看来你的确不把我放在眼里。” 倒也并非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 对于眼下的生活来说,偶尔想起现世,反而会觉那才是黄粱一梦——只有他出现,才会让她虚实颠倒。 但其实事情想开了就显得不那么可怕,天大的事,不过一死——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段时光是偷来的,如果对方要收回,她也无话可说。 “你怕不怕我,都没什么重要的。今日我来只是问你最后一遍,你确定不再与我合作了吗?” 被毒蛇缠上,便该是如此吧。 姜眠心里的厌恶几乎压过恐惧:“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不可能帮你做事,更不会去伤害宴云笺,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随便你吧。” “你的命有什么重要,”他淡声,“我对你的命毫无兴趣,但你违抗历史,历史终究会给你承受不了的惩罚——你无法抗衡,因为宴云笺忘恩负义是既定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历史不会变,结局定在那里。所以最终,他会变的。” “他会变的”那四个字,他的语调忽然轻而缓,就像在耳边呢喃一个恶毒的诅咒。 那种轻描淡写,姜眠打了个寒颤:“不可能。” 她不信。 她身在局中分明看的真切。 宴云笺知恩重义,滴水之恩,他报以涌泉,就算有一日——爹爹,或者是她,哪怕要他的性命,他也只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 “不是这样的,”姜眠清醒而坚定,“他不会变。如果我因为听信了你的话,而猜忌他,才会打碎我们之间的信任,让他心灰意冷,他才有可能会变。” 如果历史真的有一个逻辑,也只能如此。只要她坚定信念,就能抗衡那无稽之谈。 “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你我之间是永远谈不拢的,无论你怎样说,我信任他,不会因为你的话而动摇。真如你所说,那么一定是历史错了,我更要纠正历史的错误。” 对方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笑的十分痛快,那里面分明含着一丝怜悯与轻蔑。 笑过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的尽头,他说道:“那没办法了。我确实是说不动你。” “我相信,如果历史能够被改变的话,你一定是那个胜利者。可是很遗憾,姜眠,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的人注定失败。” “宴云笺,不可以不背叛姜重山。他命已定——你可能需要用到一样东西。” 即便姜眠什么都没问,他也自顾自地说下去:“鬼魔笑,神佛哭,傀儡至,燕人剜心手,毒魂不毒身。” “燕夏是制毒之邦,制的都是毒中之毒,有一道毒,是燕人最引以为傲的瑰宝,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他叹道:“那毒叫做爱恨颠,服用毒发后,中毒者爱恨颠倒,会对自己所有爱重之人恨之入骨。” “而且,没有解药。” 爱恨颠…… 电光石火间,姜眠几乎窥见被掩盖千年的歹毒真相。 她不敢深想:“你这个疯子,杀了我我也不会用如此手段……” 他笑:“你不做,历史也会自己修正的。” 姜眠如坠冰窟,自己修正?难不成宴云笺体内还会自动生出这毒不成:“你……你到底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别动他!你别碰他!你若——” “晚了。” “爱恨颠已深深扎根在他体内,如果你不信,可以查一查高梓津的东西,”他的语气陡然寒凉,“我是好心提醒你,从今以后,宴云笺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你对宴云笺下毒……又害了高叔……”姜眠恨得发抖,牙齿磕嗒作响,“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嘘——我等着。不过,小阿眠,砝码已经各归各位,你先看看你心中这天平,要倾斜于谁吧。” 系统丢下这一句后,骤然消失。
第61章 摧心化烬(五) 高梓津停灵七日, 姜重山终于决定在潞州厚葬了他的尸骨。 他本是灵川河州人,自幼年时随父母四处漂泊,客居多地, 竟也无太分明的故乡之分。 他们多年情谊早,已如手足一般,姜重山本想带他去最终要定居的艳阳州安葬, 可高梓津实在是等不起,只得先入土为安,再谈后事。 亲眼看着高叔的棺木下葬, 姜眠恍惚得很,她跪在下方,旁边就是宴云笺。 漆黑沉重的厚实棺木渐渐隐入地底, 姜眠眼泪滚下, 正失神时,她紧紧相扣的手忽地被人分开。 他动作很轻, 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右手竟狠狠扣着左手手背,已然掐出一道血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极其温柔松开她的手,缓慢地抚一抚,无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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