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不在书房说,去了后厅,那事情已经颇为严重了。 有爱恨巅这一节,纵观历史,姜眠却比之前还要清晰。 无论那书信上说了什么,宴云笺的肯定答案背后又代表了什么,有一点她无比确定——他从来都无半点异心。 元叔也说了,爹爹在初看信件时并未变色,只是坦荡询问,这证明对于阿笺他仍然信任。而主动权在宴云笺手中,但凡他否认,爹爹也不会再多追问。 两相看下,他们父子对彼此却极为坦诚。那爹爹生气,其中必定有误会。 误会。 姜眠唇角牵起一抹苦笑,纵使知道日后有更大的残忍误会横在未来,眼下这一桩却也不能不管。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看看。”
第63章 鹤归华表(二) 月影残凉, 烛光静暗。 姜重山推门进来时,宴云笺依然沉静地面着墙壁,他背影挺拔如竹, 端方清雅。姜重山看在眼中,饶是此刻心中还有些着恼,却也不由浮现出几分骄傲之情。 ——对于阿笺, 他早将其视作亲子。看见他这个人,自制不住身为父亲的赞许骄傲。 宴云笺听见动静,微微侧头, 没有完全转过身。 姜重山道:“不高兴?” 宴云笺连忙回身,低头道:“阿笺不敢。” “我让你在此静思一个时辰,你可想明白了?” 宴云笺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 薄唇始终紧闭着。 姜重山点点头, 负手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搭在桌子上, 食指间隔有致轻轻敲击:“说话。” “你总不能因为我宠惯纵容着你,什么礼数也不顾了吧。” 就算这话是一句玩笑话, 宴云笺也不敢承受:“义父言重了……孩儿惶恐。” 姜重山瞪他一眼。 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称惶恐二字的人不在少数,只有他,惶恐不假,还多两分委屈。 如此亲近自己, 他又怎会不心软呢。 姜重山思忖片刻,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方才我问你话, 却也没想到你回答的如此坦荡, 纵是不隐瞒,我也被你气了一下。” 话点到即止, 剩下的话,阿笺应当能听得懂——总不能让他真的亲口说出“气头上话说得重些,实际根本不舍得罚你”这样的话吧。 果然,宴云笺脸色松了松,低声道:“我知道义父没有真的厌弃我。” “厌弃。何至于此啊?事情来龙去脉还没有搞清楚,不至于给你定罪。我知道你从未生出复国的心思,所以更要问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若你真的罪大恶极,我再厌弃你也来得及。” 宴云笺微怔望着他。 姜重山哂笑了下,抚一抚衣袖,“行了,别整这可怜巴巴的,你到底在做什么,与我说实话。” “义父……” “让你说你就说,难不成真等我请家法?” 宴云笺深深看他一眼,慢慢矮身,双膝及地。 他身上的白衫质软,素雪流云一般。 这样跪下来,仿佛并不仅仅是脊梁的弯折,他整个灵魂都伏低做小,无声无息祈求他宽恕谅解。 姜重山心一沉,又一松。阿笺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样跪着已经叫他不忍心了。 “自打你叫我第一声义父的时候,我教过你什么,你可还记得?” 宴云笺声音涩紧:“做您的孩儿,要学会站着回话。” 姜重山点头:“算你记得牢。那就站起来。” “快点。” 宴云笺略一犹豫,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义父,并非我故意辜负您的教导,”他声音极低,“我绝不骗您,我做的事并非奸恶,亦不图名利,待到能够坦言相告那日,必定知无不言……” “我相信你,阿笺,若我不信任你,此刻你我还会站在此好好说话么?” 姜重山起身,走上前,像以往无数个瞬间一般,手掌搁在宴云笺肩膀,用力握了握:“若是旁的事情,义父给你自由,你自己拿主意,想做什么我不干涉,但是这一件你不肯说,我不会答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有旧族相识之人,此事我知道,也并没放在心上。这世上乌昭和族并未绝迹,你们视族为亲,因为共同的信仰,即便不曾相识也会生来亲近,所以你有旧人在外,我并无所谓。” 姜重山话锋一转:“可是阿笺,若你用你的旧部,背着我做旁的事情,这性质不同。你如此聪慧,自然明白。” 宴云笺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小颤抖。 看他虽然沉静安宁,眉宇间却难掩内疚愧色,姜重山心也有些软了。 从袖口中取出那封书信,默默展开,指着上面的文字:“阿笺,我不知道你正在做的是什么,也不清楚你究竟在京中树了什么敌人,仇雠几许。但既然有这样的一封书信摆到了我的桌案上——阿笺,你一直都在被人盯着。” 他已经将话点到这种程度,宴云笺心中一震,拱手道:“义父,我心里有数,必定把握分寸,绝不会牵连姜家丝毫。” “姜家?”姜重山反问一句,冷峻的面容显出一丝裂痕,半晌才自嘲笑了下,“我视你如子,百般栽培,原以为你也早将我视作亲生父亲一般,没想到提起自家时,还口口声声称为姜家。”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宴云笺艰难道,“我只是想说,我绝不会连累到家里……” 姜崇山将手中书信薄薄的书信拎起直至宴云笺眼前,淡声问:“难道从我拿着它问你那一刻起,到现在,你觉得我只是怕你连累我们吗?” “我……” “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三声之内不应声,我立刻将你丢出门外——那些人有没有暗杀过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顶着前一句的压力,宴云笺极轻地点了下头。 竟真的有。 姜重山目光陡然阴沉:“有人暗地里害你?这样大的事你竟隐瞒至今,不曾与我提起分毫,你怎么想的!” “义父,那些人只冲我来,并不想招惹您,所以……” 姜重山摆摆手。 他当然明白,有人想要阿笺的命,但他们不敢绝惊动他姜重山,而为他们自己带来任何的麻烦。所以他们下手会足够隐匿。也正因此,自己才从未发觉这些私隐。 “无论他们冲着谁,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同我说?” 宴云笺低下头。 从前不说,是怕姜重山弃了他。 后来不说,是怕家人担心。 姜重山冷哼一声:“罢了,我又何必在此与你多费这唇舌,你当然不会提这些。事已至此,你隐瞒的那些事情还要继续缄默下去吗?” 他也知道宴云笺的痛点,身为父亲,不介意再戳一戳:“立刻给我说实话,再敢憋着,我还是会把你丢出去。” 宴云笺无奈抬眸,义父眼中站不住脚的责备下面的分明是呼之欲出的担忧。 这样恩重如山,甚至超脱血脉的亲情,他又如何舍得? 想了又想,他静声道: “敢问义父,您可知为何您会收到这样一封来信?” 姜重山道:“自然是要挑拨你我的关系。” “那义父觉得他们可会称心如意?” “你觉得呢。” 宴云笺略略停顿,对上姜重山沉稳的目光:“挑拨不成,他们又待如何?” “什么意思?” 这便是整个事情的重点了,宴云笺不知能否说动姜重山,但他定要试一试。 他抚衫下拜,端端正正跪在姜重山面前:“义父,孩儿此举并非回话,而是恳请。请义父听我陈情。” “此信来意的确歹毒,若义父不曾垂怜于我,只怕看到信件那一刻,便将我一剑杀了,他们自然满意。可若义父未受挑唆,仍旧信任我,问清所有来龙去脉趟了这水,对于他们而言,也不亏。” 宴云笺双手扶地,缓缓弯腰叩首下去:“孩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想保义父中立的立场。” 行走于暗夜悬崖,已是千难万险,但他仍要跋涉于荆棘中——可是,他只愿一个人走。 姜家对他而言,比生命更重,和他的信仰等同珍贵。 “义父平安,家人才能平安,我必定全力保全姜家的干净。即便真有一日我一败涂地,义父也可退一步明哲保身,将我诛灭而保全自己。” 姜重山沉默了很久,忽提起一事:“当日在姜家祠堂,你不愿入姜门族谱,也有这一节的考量,对吗?” 宴云笺有些怔愣地抬头,他似乎是没想到姜重山会忽然提起此事,目光显出茫然的纯澈来。 宴云笺见他眼神那一刻,便心下了然,也不等他回答,又道:“你只是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又没说要做什么,不至于到你说的地步。” 会有这么简单么。 有些事情,知道了,和不知道,是天差地别。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摇头。 “义父,我不愿赌。” 他定定道:“若是因为我而伤了您,姜夫人、大哥,还有阿眠。哪怕只是丝毫,都让我万死莫赎。” 下了十八层地狱修不到来世,在乌昭神明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耻辱。 姜重山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看着,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宴云笺额头上重重戳了一记。 “原来只有平安无事的时候,你才拿我们当家人,等遇到了难事,就只想着自己扛,”姜重山道,“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听得懂,即便你不讲,我也能猜的到你的心思——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说了,我就会对你的事不闻不问,随便任由你置身危险,再不理会了?” “阿笺,你没当过父亲,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姜重山叹过这一句,眉头一拧,不轻不重一踢宴云笺膝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样子?” “你不肯说,那也罢了,”姜重山不再给宴云笺机会,将手中信纸折了几折,收进袖口,下巴冲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你一向敏察,应当知道门外有人,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他这样问,宴云笺下意识向门口看一眼,他早察觉出姜重山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几人,只是他没让他们进来。 此刻房门紧闭,纵使他能判断出人数,也无法得知门外人的具体身份。 姜重山扬声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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