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究是命运无情,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秦棠惨死的情状,和杨潇烨冷漠厌恶的一双眼。 他们一个从未爱过,最后只为真正心爱的男人甘心赴死;另一个将挚爱当做仇雠,残忍杀之,终其一生到死都糊涂。 说到底,这两人自己所感到的痛苦,还不如留给外人唏嘘时来的多。 念头一起,姜眠探手入怀,将那本书拿出来翻开,借着月光又细细看。 当时怕过后没有机会细细研读,便囫囵粗略强背下来,现在刚好有片刻时间让她静静思虑。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是古今通晓的道理。爱恨颠没有解药,只有这么一个不算克制,却留出余地的法子。 按压指甲显出星状血点时,往后推十个月便是毒发之期;显出瘢痕状血点时,往后推三个月;显出连片血点,往后推一个月;等到用力按压指甲赤红近黑时,往后推十天便是毒发之时。 此记法,几乎可以精确到一刻。 这么看秦棠也算是变相为她验证,这法子的确可靠。 姜眠慢慢放空目光,仰头望天上皎洁明月。 阿笺哥哥为了装作容山,一直都覆眼睛,这本书交给他,他还没来得及看过上面的内容。 这样便好,否则他那么聪明,迟早会露馅的。 姜眠垂眸,心一横,将手中书本放在水面上。 书籍虽然破旧,但盛着水的浮力并没有立即下沉,姜眠手压在封皮上,缓缓按下去。 书页吸饱了水,变沉,落下,直至沉底。 现在,她是世上唯一一个能推算爱恨癫毒发之期的人了。 走这一遭,也算值得。 世事无常,到这一步,她不后悔。只要他还是她的阿笺哥哥一天,她就敢爱他。 但不能连任何准备都没有。 正想的出神,忽觉后边动静愈大,姜眠回头,透过树丛缝隙,隐隐看见火光。浓黑的夜仿佛是流动的,细细看去才发觉那是滚滚黑烟。 他果真什么都能做到,像个无所不能的人。 上天赋予他从容、沉稳,无双的容貌,善良的性格底色。为什么不能再偏爱他一些? 姜眠眼前渐渐模糊,下一瞬身侧水流涌动,她心里一突,转头看去,却看见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庞。 他额角和脸颊有些蹭黑,眼神明亮,望着她时自带几分笑意。 看来是很顺利了。 “阿笺哥哥……”她喃喃唤了声。 宴云笺眉头紧皱:“阿眠,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河水太冷,还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她害怕了? “我没有哭,”姜眠抬手抹了下脸,她手上沾过水,小脸湿漉漉的,“是刚才河水溅上去的。” 怕他继续追问,也是闻到他过来后这里浮一层淡淡血腥气,和一丝焦灼皮肉的焦气,连忙问道:“阿笺哥哥,你伤到哪里了?” 等不及他回答,姜眠自己上手检查。 宴云笺怕她乱摸,抓住她手低声道:“后背被火燎到一点,没什么事。” “后背?”姜眠心疼坏了,“你去年才伤过背的,也是烧伤。” 她对他身上的伤,只要见过的都记得很清楚。更何况那伤痕是为了救大哥留下的。 宴云笺微笑道:“那不是正好,反正也留了疤,没烧到其他好的皮肉,这火也算是眷顾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满嘴胡话的打趣!姜眠要数落他,又舍不得,这次是真的气恼到眼圈有些红。 宴云笺看见,心一窒,连忙低哄:“阿眠别生气,怪我不好,乱说话。” 姜眠伸手抱住他。 宴云笺心软下去:“阿眠,这里还不算安全,军粮被烧,杨潇烨很快便会反应过来是内鬼所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查到我头上。他计划全乱,恼羞成怒,必定倾力搜捕。” 事不宜迟,需尽快离开才是。 宴云笺与燕夏作战多年,对燕部地图了如指掌,无论地形还是城镇,他都熟记于心,带着姜眠沿河而下,绕了近路,走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到前方一处偏村。 边境战乱不休,难民时常有。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打量起来,确实像无家可归的流民。 此刻亥时过半,已到了歇息时刻,大部分门户都已闭门熄灯,还有少数人家烛火亮着。 宴云笺揽着姜眠走,走近一处亮灯人家时,正巧里边的女主人端着一个水盆出来倒水,看见他们二人,她讶然道:“你们这是……这是打哪儿来?” 宴云笺沉声道:“大娘,我们从邵州流落到这,上月苛税,收成的米粮全部交了朝廷。我们吃不上饭与官衙抗争,却被打做暴民赶了出来。” 他声线微低,“您可知附近有无客栈?” 妇人摆手:“哎呦,我们这儿客栈少,早就住满了,而且那些人惯会看人下菜。你们这样,看一眼都不会让进的,”她露出心痛的神色:“邵州那边发生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真是可怜呐……这天色已晚,你们这么赶路也不是办法,若不嫌弃,就到我家来歇息一晚。” 没想到她这样说,宴云笺微微颔首:“多谢您垂手相帮,在下必定铭记。” “唉,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快进来吧,看你媳妇儿脸色白成什么样了,快进来歇一歇。” 妇人把他们二人引进房间,这本来就是一处破落的偏村,穷苦清贫,家徒四壁。正厅摆了张桌子,里边有个门洞,黑漆漆的似乎是厨房,东西各有两间房,再无其他了。 听见动静从东屋走出一个佝偻身子的男人,他身体不好,边走边咳:“老婆子,是来客人了吗?” “邵州来的一对夫妻,可怜的很。这大晚上的,让他们在咱家歇一歇。” “哦,我去杀只鸡。” 姜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伯伯不必客气,我们在您家中已经多有打扰,再让您破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老伯又是一阵咳,笑了笑:“要的要的。” 他一面说,一面慢悠悠向厨房走。 “可是……” “哎呦,阿囡你莫要管他,”姜眠生的温婉,言谈懂事,老妇人看着喜欢,笑道:“没什么的,你们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来到大娘家就好好吃一顿饭。” 她把两人往西屋领,“你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就与我说,我当家的姓韩,你们叫我韩大娘就成。” 西屋比正厅还要狭小一些,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板床,一张桌子,两条长条凳,再也无旁的家具,却已是转身都艰难。 不过,墙壁上贴着一张微微褪色的大红囍字,倒显得这屋亮堂两分。 韩大娘微笑道:“这原是我儿子儿媳的新房来着。他们拜堂成亲不到半月,儿子便被朝廷募兵招走了,到现在也没有音信。儿媳……唉,也是苦命人,嫁来就守了活寡,上个月拿了些财物,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她止住话头,搓了搓手,有些歉意地看着姜眠二人:“嗐,我说这些做什么,怕是让你们觉得不吉利,莫往心里去啊。” 宴云笺道:“不会。您好心收留,我们感激不尽。” 姜眠也软声说:“韩大娘,您与韩伯伯都是好人,善有善报,您的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与您相聚的。” 韩大娘低头一笑,转身出去拿被褥,还带了一对喜烛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眉目慈祥,低头点亮了这对龙凤花烛:“这日子过的清苦,战火纷争的,也没什么盼头。见到你们啊,是缘分,看你们如此恩爱,也觉添喜气。这花烛给你们点着,盼望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好一些。” 宴云笺眉目温和:“多谢您。” 等韩大娘走了,姜眠有些好奇地跑过去看。 这红烛制作格外粗糙,简单雕刻龙凤的形态,若不细看,甚至有些看不出来。 但她似乎不觉得,清亮的大眼睛认真端详它们,没有丝毫嫌弃模样。 宴云笺温柔看着,心中情动,一声响过一声。 他的阿眠,真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阿笺哥哥,”姜眠回头,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欢喜快乐,“我们有今晚这样的洞房花烛,我好开心啊。” 上天真是格外优待她,他们两个,不知道能不能有自己的洞房花烛那一天了。竟给了她这样珍贵的一晚,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 让她以后,还有如此甜蜜的回忆。 宴云笺走上来,从背后抱住她。 好笑之余,又有点心疼:“阿眠,你是义父姜夫人,大哥和我一起捧在掌心疼宠出来的,怎么一点娇纵劲都没有,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不是一定要什么排场,可眼前场景也委实太寒酸了些。窄小的房间,破败的家具,唯一鲜亮的喜色便是墙上泛旧的囍字,和桌上这对龙凤花烛。 风风光光的十里红妆,他犹嫌不足,到阿眠这里,怎么要求如此低?冷清也罢了,还是别人用过的。 宴云笺把姜眠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我们有自己的洞房花烛,傻姑娘。” 他说:“这下可不敢把你嫁给别人了,三瓜俩枣就满足,太容易受委屈了吧。” 姜眠转了转眼睛。小小的哼了一声:“你不懂。” 宴云笺失笑,低头在她头发上吻了吻。 垂眸瞬间,视线落在桌上那对红烛上。 他们的成亲礼会是什么样? 宴云笺心中柔软,此情此景,他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第78章 薄血覆影(四) 没过一会, 韩大娘提了一壶水进来。 她脸上有笑纹,看上去慈祥的很:“饭菜很快就好,你们先坐一会儿。 “别看白日里热的要命, 这晚上可是够冷。我刚烧了热水,喝一些暖暖。” 姜眠笑道:“多谢大娘,我们给您和伯伯添麻烦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 相逢便是有缘,这样说就见外了。这世道不好,都是为了活下去。”韩大娘看姜眠, 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抚一把她的脸颊,“阿囡生的真漂亮, 可惜我没有福分生个女儿。若是有, 像你这样乖巧懂事,不知道有多贴心。你们成亲多久了?” 最后一句, 是对着宴云笺问的。 宴云笺难得卡壳:“我们……” “知道了,新婚还没多久是吧, 问一句就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韩大娘很了然,笑着叮嘱道,“大娘看你是个本分人,阿囡跟着你颠沛流离, 你往后可要好好对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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