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付五又不知何时攀登上了一棵大树,不时还伸臂摘花,少年搭在树干上的腿一晃一晃。又笑了笑:“可少年意气,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欢愉。” 少女眼底有艳羡,稍纵即逝。 沈约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然而她眼里的遗憾却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沉默片刻,忽道:“好奇?那我也抱你上去看看。” “不,不必了,我只是随口一提。” “无须担心,我会抱稳你。”沈约眉目认真,手臂微张,眼底略带纵容。 付五在树上听得分明,直呼道:“夕颜姐,你也上来看看吧!有沈哥在,保证你绝不会掉下来。 ” 二人怂恿,萧夕颜倒显得骑虎难下,不应不行了。她心念微动,忽然想摈弃所有过往的小心谨慎,大胆出格一次。 既然无人识得她是宣平侯府的萧七娘,试试爬树又何妨? 萧夕颜屏息凝神,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那,那你抱我上去罢。” 一句话说完,少女耳边已染尽山霞酡红。 沈约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窝,轻而易举就将人拥在臂间,倏尔一跃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只消片刻,萧夕颜再睁开眼时,已被沈约轻轻放落在树枝上。 旁侧的身躯肩阔高大,有着不可忽略的存在感。 “靠着我,小心别掉下去。” 这是一棵树干粗壮,苍髯龙钟的老树,纵是三人坐在上面也十分稳当,然而沈约还是怕她坠落,手臂半拢在少女身侧。 若是旁人看来,就像是他以肌肉流畅的手臂,完完全全笼罩住了梨花般柔弱的少女。萧夕颜不必回头,也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清淡如冰雪,隐隐约约。 她侧头,不期然却对上一张俊美而蛊惑的面孔。 男人剑眉斜飞入鬓,凤眸间拂过暗金流光,无声间与她对视。 杏花树就在他的身后,比起长安被人精心剪枝打理的那棵,山林间的要更葳蕤高大,虬枝之上也更加繁花密布,显出一种蓬勃的苍劲。 乱花迷眼,美色醉人。 萧夕颜长睫轻颤,心口如同隐约徜徉着什么,粉颊更添桃花色。少女又飞快偏了头,望向树下,只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 她是一个如模子印出的人,一举一动皆吻合世间无形的规范与条规。 而他的世界却是来去自由,纵横恣意。虽暗藏危险,却也是百无禁忌,毫无牵挂—— 此刻,在高树之上俯瞰这片天地,她也难得窥见了属于他的世界的一角。
第16章 “沈约……” “若是要道谢,就不必了。” 萧夕颜无奈失笑,他真的十分了解她的习惯。可她摇摇头,目光又凝在天边的云翳间,似烟聚散。 “我只是突然觉得,如以前那般活着,的确十分缺憾。” 同在树上的少年探出个头,好奇道:“夕颜姐,你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我生在一个子女众多,死气沉沉的府邸之中。阿耶甚少在家,阿娘膝下有一双疼爱的子女,于我和长兄也漫不关心。我幼时想讨她的欢心,学了不少规矩。” 她安静地说着,明眸不染纤尘,浮现着那些惊尘不曾起的平淡日子。 “故而我长成一个无趣的人,往日也不过长居闺阁,绣花阅卷,甚少出门。” 付五如大人般浅叹一声,又拍拍她的肩膀,抚慰道:“夕颜姐别伤心,我呢,生来就是个不知名姓的孤儿。沈哥呢,也是孤身一人来这,没什么亲眷。沈哥,对吧?” 沈约在缄默之间颔首。 “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付五咧齿一笑:“一个人无牵无挂,反倒可以活得更加潇洒。” “看我,就活得没心没肺的。” “以后在这无羁山上,我们还可以陪你去很多处玩儿。往日种种伤心,就都忘了吧。” 萧夕颜笑道:“小五,你是一个豁达的人。” 沈约信手摘下一枚青叶,道:“人活于世,当必有所遗憾,我也不例外。” 于他,母妃与出身,都是一生的羁绊。 “但若固执于此,不得解脱,就是作茧自缚了。” “啪——” 沉甸甸的声音又闷又重,只见一只果子从树上摔落,恰好砸在树下小山坡的石块上,裂成了一滩橙色的果泥。原是方才小五将一只坏果随手扔了下去。 少年又伸了手,掌心是刚从旁边一棵果树上薅来的黄果子。 “夕颜姐,吃果子么?”沈哥不吃这些,他干脆就不问了。 萧夕颜莞尔接过。少女纤白的手指剥开粗糙却完好无损的果皮,果肉清香从指尖溢出,蔓延而上。 她低头咬了一口,微涩,可也清甜。 沈约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正遇见她柔柳般的指尖,将一瓣果肉送入唇中,又以一截小小的舌送出细小的果核。鲜艳的红,一掠而过—— 男人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偏开头。 直到她渐渐全部吃下,就像一只餍足垂下耳朵的小兔。只是一时用手捧着果皮果核,不知该如何处理。 沈约清咳,道:“可以将果皮和核扔到树下。” “这样可以么?”从来恪守礼节、却对山野毫无了解的女郎,犹豫地发问。 “你应该知道,春泥更护花这句话。”沈约眉眼柔和:“同样腐烂的果皮,也会成为山林间的养料,或许你掌中的果核,未来还能长成一颗果树。” 于是萧夕颜松开了掌心,将一切撒落在土壤之上,心怀着隐隐的希冀—— 与此同时,像是有什么也萌生在了内心。 - 付五的确还知道山上许多宝藏一般的地方。 他在山上长大,孩童心性率真活泼,偏喜四处探索,人称鬼精猴精。一天下来东窜西窜,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山匪们大多聚在寨中吃酒打牌,付五小时就不喜欢和他们一块,便整日独自在山野里厮混,因此也误打误撞发现了不少罕有人至的幽丽之处。 这段时日,少年又引着二人探索了不少景致。 春日景致颇好,绿暗侵山,萧夕颜或是被带着去摘果赏花,用碎谷喂鸟。或是在小楼中看些沈约带回来的书,日子清静无事,竟就如流水匆匆而过。 彼时她尚未知晓,这段时日是如何短暂又深刻入骨。如同山间声音带来的回响,在她的余生中一声声地回荡。 夜凉如水,耳边夏蝉正欢,少女独坐竹楼。她拾起一截布匹,穿针引线,妙手玲珑,片刻碧莹修竹栩然于上。 沈约从镇上给她带了几段布匹,她便想用来给两人绣些枕巾帕子。 少女髻云松散,斜插一根木簪,瞳如剪秋水,唇似花瓣张,正兀自浅唱低吟。声如月河玎珰,幽幽缓缓。 沈约从屋中出来时,目睹的正是这么一副情状。 他眼窝深邃,眉骨缓和几分,静静立了片刻。待歌声渐消,方手握一柄新削制而成的竹笛,朝她走来。 萧夕颜抬眸见他,柔声:“你还未睡么?” “嗯,方才在唱歌?唱的什么。” “子夜歌。” 如今两人日渐熟络,萧夕颜同他说话也十分松散自在。 沈约心中重复一声,落座于她旁侧,道:“正好,你识乐理,来帮我听听这柄新笛的音色如何。” “这是你新制的笛子么?”萧夕颜眼露好奇。 看起来硬朗如长剑,微微泛青,与上次那一柄竹笛似有不同。 “不错。” 沈约手按在竹笛之上,男人一身白衫,手如梅骨修长,半屈长腿,显出几分落拓凤姿。他轻抚孔洞,须臾之后,笛音幽幽荡出。 如竹影飒飒而动,清越能抵月上云霄。 乐声渐止,沈约方将竹笛轻放,浓稠眉眼间暗金流动,轻声询道:“如何?” 萧夕颜已听得有些痴了,垂着睫像是只垂耳的兔,柔声道:“好听。” “没有其他了么?” 沈约还是那副波澜不起的面孔,但不知为何,萧夕颜听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她缓慢地眨眨眼,十分诚恳:“你的笛技精湛,笛音清澈洞明,我实在不敢妄自评价……没想到,你还会自己削笛子。” “以前练武时毫无章法,于是我师父遂让我练习木活,以克专心。”沈约徐徐道,“后来偶然仿照图纸,削出了一柄木笛,忽觉也可以试一试。” 沈约思绪忽远,眼底如沉月:“也或许是因为一种血缘上的继承,月弥人除去人人骁猛好战,亦人人擅乐。” “你对我,应该有诸多好奇吧。” 少女面露微讶,有些不知所措。 “答应过你,要同你讲我的故事。” 沈约眼底如沉秋水,语调散漫:“其实,我阿娘是月弥人,可我的生父却是大雍人。” “父族中人认定是我娘勾引了他,才生下这卑贱的血脉。而月弥人,也无法接受我这般的孩子。” 他的生母宓香,本是月弥公主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虽无血缘,二人却情同亲生姊妹。而他的生父,却是这大雍的皇帝。曾亲自出征,屠尽月弥王室。 他们的相遇,本就出自宓香一场精心谋划的计策。 “他将我与阿娘带回家中,然而世俗并不接纳我们,所有人更不知,阿娘其实与他曾怀有一桩恩怨。景泰十四年,恩怨已了,我也没了娘,自此被送往北庭。” “我的出生,其实也是一场万万不应该。” 萧夕颜心跳一滞,在他平静的语调之中,却莫名生出一种寒凉。她无法想象,若是一个人生来就不为父母两族所容,会受到怎样的冷落排挤。 不被期待的出生……她的心缩成一团,如同棉絮被挤压。 许久,才颤声道:“沈约,这不是你的错。” 沈约的心其实并无多少波澜,年岁已久,多少感受都早已随着那场大火。 可此时目睹着她眼底清晰可辨的心疼,却浮上一种难言的滋味。他字字清晰:“可萧夕颜,如你所见,我出身异族。” “你不怕么?” 萧夕颜形容不出那是如何一种目光,茫远而疏淡,如头顶那轮孤清的月色。 男人的瞳孔是淡金的琥珀色,这双眼睛如狼一样,在夜中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令人不敢亲近。 可同时却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惊人的美丽敬而远之,又同时抱有敌意? 皆因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长久以来大雍人视月弥人为祸端,不祥鄙贱之人。大雍祖上皇帝与月弥有世仇,又因月弥男女天生体魄强大,善战如虎狼,为大雍所深深忌惮。 直到景泰五年,今上亲征月弥,俘虏了皇室宗亲。 月弥国破,国人或沦为卒役,或为奴为婢,在大雍国境低人一等,处处受人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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