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直到几年前今上宣布赦免令,才有所缓解。然而直到如今,在大雍人的心中,还是普遍怀揣着对月弥人的忌惮与疏离。 萧夕颜静默了一瞬,坦诚道:“原先是怕的。” “可你从未伤害过我,在这豺狼虎穴一般的匪山上,也唯有你每次都在保护我。若无你在,我如今不可能平平安安至今,还能在这月下听笛。” 她顿了顿,踟蹰了一下,还是小声道:“更何况,我感觉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他总是以一张冷沉肃面,做着温暖之事。 从第一次她意外扰醒了他,最后却还是得到了一张厚重温暖的毛毯。她险些触碰毒菇,也是他眼疾手快从旁阻拦。 桩桩件件,无不是他本可以不做,却唯独对她有利之事。 萧夕颜思绪蔓延,不知想到了哪,耳垂边隐隐泛开落樱一般的浅粉。 更何况,下厨烹鸡,抱她上花树这些事…… 沈约偏过头,神情掩藏在月夜的阴影之中,只听见音色极淡,却又像风声,几乎是一掠而过,差点让人无法捕捉。 “原来在你眼中,我还算是个好人。” 萧夕颜语气温柔,话音却笃定:“总之,你不是坏人。在我看来,月弥人和大雍人并无不同,你的金瞳也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可怕,反而很好看。” 沈约注视着她,面孔也仿佛变得有些柔软。少女生得弱弱小小,却总是有超出预料之处。 多久了?他不曾见过为他说话的人。 少女垂着头,又笑了笑:“你应该不会取笑我罢?若说担心你,倒不如先担心我自己好了。还不知我还能活多久呢。但是经历这些时日,又能够认识你们,我感觉也没那么遗憾了……” 小五同他,陪着她在这无羁山间游乐,他带她领略了平芜林野,看遍日升日落,山间炊烟。以至于月下笛音,他又听她娓娓说话。 她从未与人倾吐过那些心事,也许久未曾这样肆意的笑过,玩乐与歌唱。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她却好像从未如此鲜活的活过。 此生恐怕也再难忘。 沈约凝视着少女眼底隐约的失落,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的不舒服是为何,他深深皱眉。 沈约道:“会好的。” 萧夕颜微怔,她感觉到,他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沈约终于做了一直以来他想做的事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少女的青丝柔软,犹如缎子滑过掌心。 他本是一个处处洁癖,疏离淡漠之人,可面对她,却仿佛总忍不住想更亲近些。甚至胸口涌上一股冲动,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 萧夕颜双眸懵懂,呆呆望向他,如同一只害羞慌乱又不敢逃离的惊兔。 夜色迷离,沈约的瞳孔却如同一盏温柔孤灯。 “你的身体,一定会好的。” 男人目光坚定,仿佛在对她许诺,以一种落在萧夕颜耳中近乎温柔与虔诚的低声。 萧夕颜,你一定会平平安安。 - 萧夕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中的。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变得滚烫,烧得脸颊尽绯。胸腔间又是一阵扑通,扑通…… 往日若是如此剧烈的心跳声,她早已因忧虑心疾而忧心忡忡。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仿佛确认了什么。而那心跳就是最好的佐证。让她丝毫没有感到焦急与忧虑,而是如拨云见雾一般,前所未有的明晰—— 她在心动。 她不可自抑地喜欢上了这个看似冷漠,却对她心肠柔软的男人。
第17章 暮色深沉,侯府玉堂苑的灯盏未熄,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瑟瑟摇动,如同浮动的人心。 郑氏用绣帕浅浅在眼下遮了遮,眉眼疲惫:“阿兄,近日可有消息?” 下人皆已退下,如今坐在面前的男子,正是郑氏的二兄,舅老爷郑弘和。 “唉,这方圆几百里都托人仔细搜过了,就是临近的郡县,也全无消息。说不好听的,青楼窑子,我都喊信得过的人帮留意了下,一点音讯也没有。” “侯爷的意思呢?要不,这官府那边打听打听?” 郑氏闻言,立即攥紧了帕子,“万万不能报官!此事私密,只有我与阿兄等亲近之人知晓,绝不能泄露分毫出去。” “侯爷他除去为七娘掉一场眼泪,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郑老爷讷讷应道:“也是,也是。” 他这亲妹妹自小精明,要不也不能做了侯夫人。在她面前,郑老爷惯来是唯马首是瞻的。 郑氏皱眉道:“我就是怕七娘的及笄礼将至,就再瞒不下去了。” 如今已用病情遮掩了几月,然而作为侯府嫡女,及笄礼必将有亲朋来临,宾客满门。 郑老爷沉默了半响,忽道:“宝珍那孩子,再过两三年也该及笄了罢。” 郑氏脑海中又浮现出小女儿那张娇憨讨喜的脸蛋,几次携她赴宴,京中有贵夫人对她印象不错。她也早已为宝珍备好了嫁妆,期冀她能嫁入高门。 郑氏低声道:“对……宝珍宝瑜,万万不能被夕颜所连累。” 两人孤坐了半响,心照不宣的沉默着,起先的一点伤感很快如灯芯烧短,到了尽头。终究是商户人家出身,权衡利弊的心思又渐渐占了上风。 郑氏眼底的决然越来越深,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挑灭了蜡烛。 “若是届时她再无消息,这也只能是她的命了。” 郑老爷点点头:“唉,我那苦命的侄女儿。也只能如此了。” “再等一段时日,就发丧了罢。” - “我抓着你的衣袖就好。” 四周幽黑一片,萧夕颜不辨方向,只能揪住身前人的一截衣角,缓缓前行。 山洞之中有潮湿的气味,足底之下是碧绿的漉漉苔藓。 少女踩在一块滑石之上,身形忽晃了晃。就在瞬间,牵引着她的紧实手臂飞快一动,反手抓住了她的柔荑。 然后不带任何犹豫,十指紧扣,握紧了她的手。 漆黑之中再无人说话,只隐约听见彼此衣袖间的摩挲声。少女眼底的春水荡开,悄悄担忧自己的心跳声泄露。 自那日之后,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决定始终深埋于心。 如今他们走在付五所指引去赏景的一条幽径上,此道荫蔽至极。若非付五言辞凿凿,绝不会有人想到走这条路。 不知多久,山洞尽头终于隐约若有光,道路也从狭窄转为宽阔,照出她身前轮廓高大的背影,分明利落的颈骨。身前的人却忽然回头,那双淡金的眸瞥来一眼。 萧夕颜脚步一滞,有什么漏了一拍。 “前面有水。”沈约道。 前边山石间果然有一段积水,不算高,却也无法不涉水。前方带路的少年,干脆直接踩着草鞋淌水而过。 沈约没多说,直接蹲下了身:“你上来。” 怕人推拒,一顿,又张口:“新带回来的裙子,我可不想没几天就报废了。” 萧夕颜面颊微红,听话地伏了上去。“知道了。” 男人的手穿过她的膝弯,稳当地将人背了起来。少女的裙裾如流苏垂落,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曳。 前几日沈约从镇上回来,顺便给她捎了几身夏衣,她如今身上所穿,也是他那日所带。 她抱着那一堆物件,像是乍然收到礼物的孩子,不知所措。却又暗自窃喜。那一日,她谁也没有说,可恰好也是她的及笄之日。 此刻被他所背着,少女如玉的手指只是搭在肩背上,因羞涩而不敢环过他的脖颈。然而她仿佛不占任何重量一般,男人如履平地,托着她的手臂十分稳当。 脑后的长发披散着,几绺发丝遮掩住萧夕颜晕开水汽的眸,她还从未被人背过呢。 无人知,此刻像是她偷来的一刻欢愉。 他走得步步小心,十分稳当,没让她感到任何颠簸。 沈约则皱了皱眉,因背后的一小只背起来就像是没什么重量。 这是他第一次背女人,同上次抱人那般,方知书上所说温香软玉,是何滋味。终于抵达洞口,他方将萧夕颜放了下来。 山洞之后,竟是一处长遍荷花的池塘,旁边还有座茅草凉亭。 临近暑日,池水呈现一片通透的湛碧色,荷花灼灼。少女一身茶白笼纱裙,于旁更衬得清婉。 三人围聚于莲花池边,少年脸色得意洋洋。 萧夕颜惊叹道:“这座水亭,是谁修葺而成,这片荷花又是谁播种于此的呢?”若非是小五,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无羁山上还会有这样一处清幽胜地。 “这地方我也没来过。”沈约望了眼凉亭,却回头催她:“你先进亭子里坐。” 夏日渐至,如今虽未及午时,已日光鼎盛。少女容色微微发白,莹白的额上露一点香汗,显然是骨头娇贵,不耐暑热。 萧夕颜只好先随沈约进亭,坐在荫蔽之下。 此亭看起来粗糙,却是构思精巧,一入其中,如入清凉胜地,似有微风徐来。 沈约方看向付五:“好了,你也该交代一下了,这是什么地方?” 卖了半天关子的少年,这才神秘地眨眨眼:“这是以前有个老人告诉我的。此处只有我知,寨里除我之外,谁都没来过!” 沈约道:“他是何人?” “别人都叫他戚老,年轻时是个县丞,妻儿先他去了,他就在无羁山上找了块地方独自过活。后来你们也知道,寨主他们来了。不过戚老倒也没被赶下山,就在山上继续料理菜苗子。” “他和我说,这无羁山原先是个清净地。有个文人辞官隐世,遁入了这片山林,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首名叫《无羁》的诗,这才有了这片山的名字。” 少年的月牙眼弯了弯:“于是戚老说他也想在此归隐田园,以前就在这种了一片荷花。” 萧夕颜的目光落在亭外,从这儿往外望去,只见青山渺远,菡萏舒卷。可以看出这位曾经在这儿的老人,有着如何一颗闲逸逍遥的心。 她曾听闻五柳先生的故事,原来世上竟真有如此人物。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对,也是他教我启蒙,读书写字。戚老字写得很好,经常就在地上沾水临帖。” 沈约看向池花:“我想,戚老如今应该已不在了。” 少年垂下头颅,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是啊。” 有一次老头想求情阻挡一桩恶行,某个山匪早被念叨得耳根子不耐烦,按捺不住就一刀挥了过去。 就像斩一只鸡那样,轻松地了结了那个老头的性命。 付五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鲜血从老人被割断的喉管流淌而出,老人的血要流动得更慢一些,很快就变成了黑色。被染成深色的那片土,连续下了三日雨后才褪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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