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寨子里的人杀了。” 萧夕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少女眼底浮上悲悯,嗓音柔缓: “若老人家知道他所栽之花可供来人观赏,所葺的亭子也可供后人乘凉,或许也会感到欣慰吧。” 付五撇过头去,低声嘟囔:“哼,还是不靠我年年打理,否则这池荷花早枯了。”少年的面孔此时方浮现出一丝同龄人应有的孩子气。 “小五,你很好。”萧夕颜微顿,眉眼温柔道:“你是我见过最独立自强,也最开朗体贴的男孩子。” 付五掩在碎发下的耳朵红了红,他吞声片刻,忽问出了心里话:“夕颜姐,你以后会留在这里么?” - 天晓既明,一只白鸽飞跃过林间,直入楼阁轩窗之内。沈约将鸽腿上的密令取下,却眉梢轻皱。 信上寥寥数字:“魏凌云罪证确凿,您也已确定线人,是否下令收手? 沈约沉默半响,却写道:“再等。” 趁天色未明,他将信鸽放回。可只有沈约知道,自己的迟疑是因为什么。
第18章 秋雨霖霖,萧夕颜忽生起了病。 她裹成蝉蛹,柔弱无力地蜷在层层被褥中,最上层盖着沈丽嘉约给她的毛皮毯子,然而手脚还是僵冷如初。窗外天色雾隐灰蒙,是快要落雨的架势。 将将入秋,山上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沈约在门外叩响三声,尔后单手端碗推门而入。 男人的目光直接,落在榻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病了的柔弱女郎身上,下意识地拢起了眉,脱口道:“今日感觉如何。够暖和了么?” 萧夕颜微微一笑,边道谢边接过了碗,开口却道:“小五拿了好几床被子,不冷的。我不打紧,兴许再过几天就好了。” 她看着浓黑深沉的药汁也没说什么,只是兀自吹了吹,然而药温早已让沈约晾凉至合宜入口的温度。不一会儿,她就温顺地捧着碗饮下了一大口。 少女蹙着柳眉,纤弱的喉管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可每个细节落在沈约眼里,无论是她十指牢牢捧着碗汲取着热度,还是一边因为尝到苦涩而微拢的单薄肩膀,都无一不透露着她隐隐的忍耐与不适。 一切都让沈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她不适合这里。 她应该寝在暖阁之中,榻铺云锦,放置一枚玲珑香球,身边时刻有侍婢小心服饰。后院该砌上个温泉池子,让她不至于像在山上这样斤斤计较地用水,凉得也快。 这副孱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病躯,合该被小心翼翼地精细养着,才能焕发出这朵花本该拥有的模样。 沈约望向窗外因风摇曳的林木,沉默着。萧夕颜早已适应了他的沉默,因此也没有察觉须臾之间,男人脑海中飞速里闪过多少念头,又敲下了如何的决定。 一碗药终于下肚,萧夕颜心中轻轻舒出一口气。 “入秋了。” 沈约立在窗边,薄凉的背影透出几分孤意:“过几日,我会尽快送你回家。” 萧夕颜的指尖悬在碗的上半空,停滞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落回膝上。她垂眉笑了笑,平静似乎波澜不起:“也好,这段时间实在有劳你们了。” 他大抵是不需要她了罢,也是,如今的她似乎也帮不了他什么。 沈约却回过头,坦言道:“不是因为把你当成累赘。而是如今事情已妥,山上寒冷,你不适合再在这里待下去。” 男人一顿,又道:“而我也不想再看见你生病的样子。” 直白而坦荡的话语,连同里面显而易见的感情一同明晃晃地被沈约摆在台面上。 看她恹恹无力的样子,他会心疼。 床上看着镇定自若的少女,实际却像是一只忽然被胡萝卜砸懵了的兔儿,玉白的耳垂肉眼可见地浮上红霞。 沈约眼底泛起堪称稀罕的温柔:“是因为我会担心你,你明白么?” 他从不是遮遮掩掩的人,也并不想再藏起自己炽热的情感。 萧夕颜心跳飞快:“沈约,可我……” 沈约没有逼迫她立即想好,看着那片晕红,男人唇角微扬。又从口袋掏出一盒装满各色口味的蜜饯,与一只紫檀木簪。 “不必现在回答我。你慢慢想,这是让小五去山下买的,你吃一点,看看喜不喜欢。” “木簪是我雕给你的礼物。” 直到沈约出去好几分钟,萧夕颜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郎将睡得有些松散的发髻拆开,长发捋到耳畔边慢慢地梳着,眼神仿佛放空一般凝不起任何焦点。心跳聒噪得厉害,几乎快飞出胸腔之外。 她慢慢地将那根木簪握在手心。 木簪呈黑红檀木色,打磨光润,泛起通透色泽,末端所缀绿色碧玉攒若杏花。她举起轻嗅,仿佛有木头的淡淡清香。 萧夕颜的思绪,溯回至那日树上花繁衮衮,而他回首看她。 少女拢在青丝之下的脸一点点烧红。雾蒙蒙的眸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悸动。 许久,她才将沈约放在桌上的袋子拿了过来,油纸包裹着色泽鲜艳的樱桃脯,杏蜜,葡萄干等等,却避开了她会过敏的桃脯。如玉的指尖捻起了一颗葡萄干,含入口中。 清甜化开在舌尖,驱散开了方才药汁的所有苦涩,也仿佛一路沁入心上。萧夕颜忍不住弯了弯唇。 从未有人如此重视在意着她,予她关心,驱她苦涩。 - 沈约俯身将碗洗了,男人动作利落,眉眼却舒展开来,如同散漫的闲云。付五一向眼尖,在旁边看出端倪。 少年惊奇道:“沈哥,今天莫非是有什么好事么?” “无事。”沈约又叮嘱了他一句:“那包蜜饯就说是你去镇上买的,知道了么?” 蜜饯自然不是他让付五去买的,镇上手艺平平,并没有这类精细吃食。是密令部署之时,自然而然地就让属下在长安的聚味坊中挑好打包送来,才让付五拿上山的。 他情不自禁,想给她最好的。 沈约甚至已经想清,待将她送归宣平侯府,一切尘埃落定。他会重新以正大光明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会与她坦白自己的所有,也会准备好聘礼。 这段时间,应也足够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但在所有的设想之前却首先要确保,在他的身边,她是安全的。 付五想起此前去山下拿蜜饯时的那个商铺,里边的人虽是平民打扮,无论眼神举止,还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少年低头,眼神微微变化,忽坚定地开口道:“沈哥,其实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应该并非普通人吧?” 沈约的神情没有变化:“小五,你很聪慧。” 他将洗好的碗收齐,用巾帕一丝不苟擦净手上水露,动作冷静,没有否认,也看不出任何慌乱。 付五深吸了一口气:“我猜,你是官府的人。” “蜀州新来的王温瑜只是一个引子,然而官府在外搜剿山中喽啰,并不能动摇寨子的根基。无羁寨能无事到现在,全是因为熊佚和朝廷中的大官有往来交易。” “但我想,那大官终究会有倒台的时候。届时熊佚手中那些书信往来的证据,就是朝廷迫切想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在等……终于,你来了。” 沈约摸了摸他的头:“对。所以小五,我会给你选择。” “沈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付五咧齿而笑,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但是我从来都没有选择。我应该没有告诉过沈哥,我名字的由来吧。 “山上的人告诉我说,他们是在山下河流飘过的竹篮里捡到我的,因为我是个‘无父’之人,所以他们就给我取名叫付五。” 少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可是不是很好笑?无羁山上都是些穷凶险恶之徒,妇孺亦可杀,怎么会突发善心?” “所以我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的记性很好,好到我还没会说话时,就能记住目睹的一切。” 沈约没有意外,只是静静聆听着。 付五笑了一声,衣袖下却握紧了拳头,少年清澈的双眼里渐渐弥漫上一层阴翳:“我的确是无父之人,可我却清楚地记得我的娘亲。” “她本是个被劫掠上山的良家女子。” 他仍然记得,尚在襁褓之中,娘亲滴落在他脸颊上的泪水,那些山上的人对他友善的照顾。自他长大明白世俗之后,才彻底明白那些记忆画面背后的故事。 而生他育他的人,又经历了如何的折磨。 少年额前碎发垂落,盖住了刻印着感受着命运捉弄,透出戏谑自嘲的双眼。 “她在我二岁的时候,就投井而死了……所以后来,大当家就对我很好。山上的一些男人,他们都对我很好。” 沈约陷入沉默,他从付五口中说出的信息,串联出了一个苦命之人的命途。被困土匪窝中会有怎样的遭遇,并不比被卖入花楼好到哪里。 他惯来不是会怜悯弱者的人,此刻却也生出几分动容。 “所以,哪怕他们也曾对待你不错,你也早已下定决心。” 付五垂着眼,用一种平静的口吻道:“他们对我的确无话可说,但他们同样也做了许多不可饶恕的坏事。冥冥之中,善恶自有果报。” 他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自然也比常人要早熟许多。 少年心细大胆,能隐忍至今,沈约认为他堪成大器。甚至,让他有些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沈约伸出手,摸了摸付五的头:“你说的没错,所有人都有自己注定要承担的。” “日后,你可愿意同我走?” - 凌晨寅时。 天色未明,雨线密密交织,打在屋檐之上,奏响一曲低调而苍凉的曲音。萧夕颜抱膝坐在窗边,身上衣束齐整,她已醒了。 她低垂着眉眼看着窗外的小水潭,映出孤零零的雨月。 沈约说,今日就是正值东风之日,他会安排好一切,送她下山归家。 萧夕颜没想到日子会过得这么快。短短数月,却似流水匆匆,直至此刻,竟不知不觉到了尾端。 她竟会有些留恋不舍。 回忆起在侯府的日子,似乎平平无奇,日复一日,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除去起初惊惶迷茫之时,与沈约和付五相处的这段时日,她甚至几乎没想过回到侯府。 反倒是在山上的日子,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萧夕颜缓缓握紧手中的木簪,十指合拢,安放于心口旁。 门敲响三声,沈约身影如风,悄声而入。 男人抖开手中草编的斗笠,耐心地给她披上系好,动作一丝不苟。萧夕颜就像一只任由他动作拿捏的垂耳兔儿,垂目不语。 沈约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去。” 窗外天色黑沉,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山路泥泞,他来背她是最明智的选择。萧夕颜也无扭捏,于是握着伞温顺地趴上了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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