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瞧这天色该是要下雨了。”宝瓶扶着她道。 江瑜不由抬眸望了眼,此刻已近傍晚,暮色四合,晚霞四周聚拢着大片大片乌云。 确实要降雨了。 江瑜突然问:“爷今日带伞了吗?” 宝瓶想了想回:“二爷这几日在城西忙碌,早上走得急,该是没有准备的,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城西有卖伞的铺子,二爷想来不会被雨淋到。” 两人说话的时间,几滴雨水突然砸落到地面上,紧接着是一片,很快,地上就浮现密密麻麻的雨点。 江瑜听见雨水击打砖瓦的啪嗒声。 蔷薇登时淋湿了一大片。 江瑜叹口气,“明日再做花羹吧。” 她往屋子里去,半路,又快速走出来。 “姑姑,我想去城西。”江瑜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找言温松,再进屋子里待着,一会儿肯定又迷迷瞪瞪睡着了。 静娴听她要出府,便也闹着跟去,她将白云放下,蹬蹬蹬跑来揪宝瓶的袖子,晃了晃,要她抱。 宝瓶劝说无奈,只得把人抱起来,唤来香蕊去备马车。 江瑜撑着油纸伞往前厅走,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宝瓶先将静娴抱进去,再来扶她迈上马车,宝瓶挨着静娴坐在江瑜对面。 江瑜发现自己的睡意终于消退了一些,松口气,转而又去看手里的油纸伞,心里竟生出些许焦急。 想着,一会儿她要给言温松一个惊喜。 江瑜高兴地弯了弯眼睛。 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从平坦的侧门驶出去。 . 另一边,言温松与龚明衍等人检查完城西最后一户染有天花的人家,准备回宫复命,巷子口突然走出两名女子,为首的女子头戴帷帽,身侧丫鬟替她撑着伞,也是同样装扮。 有些闺阁女子感染天花又不好见人,做如此打扮出来看病,言温松这些天也不是头一遭见到。 龚明衍让他快去快回,天色不早了。 言温松颔了颔首,看着龚明衍的马车离开,而后撑开侍卫递来的伞,转身往女子那边去。 “姑娘是哪家府上的?若是瞧病怕是要等到明天了。”他提了提脸上的面巾平静道。 面前的女子却在他说完话后摘下了头上的帷帽,紧张道:“是我。” 言温松瞧清江南的脸,下意识压了下眉梢,扫一眼她的脸并未染上天花,转身欲走。 江南想了想邓芸凤要将她许配给魏世子的事,一咬牙,快步追上去,挡在他前面,急切道:“你先听我说完再走也不迟,用不了多长时间。” 言温松往左一步,她就跟着往左,伸手拦住他,冰凉凉的雨水将她袖子打湿,又很快往四周蔓延,粘着底下的皮肤。 江南不确定地盯着他的瞳眸,轻声问:“二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她说着话,觑他面色,不错过言温松任何一个表情。 她既怕言温松真的不记得,又怕他记得。 ……怕他想起,她当初劝他抬姨娘进府冲喜的事。 当时言二郎形销骨立,面白如鬼,眼瞧就要不行了,邓芸凤担忧她嫁过去守活寡,劝江道台悔婚,江南知晓后并不同意,她的嫁衣都快绣好了,只等两情相悦的郎君抬花轿来,她便能穿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风风光光嫁给他,举案齐眉。 于是,江南在邓芸凤院子里跪了三日,才等到邓芸凤改口,答应把她嫁过去,不过得先让言二郎纳姨娘冲喜,若能把病冲好了,她再嫁也不迟。 其实,那时候邓芸凤早已经私下找人打听清楚了,言二郎的病神仙难救,不可能好转。 所以才拿冲喜来拖延时间,想把言二郎活生生拖死。 眼瞧邓芸凤主意已定,江道台也默认了,江南没有办法了,只能忍痛劝言二郎抬姨娘进府。 谁知道,那位姨娘被抬进言家第二天就死了。 外界传言是言二郎病入膏肓,无药可解,把人给活活冲死了。 邓芸凤又来劝她退婚,江南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言二郎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怎么会这样容易倒下来,他说过会十里红妆娶她的,他必须得做到。 如今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她就能如愿嫁给他了。 言二郎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江南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邓芸凤咬死了如果言二郎冲喜冲不好,就不会把江南嫁过去。 江南被逼上绝路,她只能去劝言二郎再试一次。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第二任姨娘也在进府次日死了,后来,第三个姨娘也没能逃过命运。 事情在整个扬州城闹得沸沸扬扬,宛如鬼言邪说,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言二郎不但身患恶疾,还命里克妻,一连克死三个。 这谁家还敢把女儿嫁过去? 在邓芸凤的劝诫下,江南终于松了口。 碍于面子,江道台没有退婚,邓芸凤寻摸着私心,撺掇他把远在岭南的孙妙音母女接回来,偷偷让江瑜替嫁。岭南日子艰苦,江道台早就想把孙妙音接回府,奈何邓芸凤这些年捏住了他的死穴,一直反对,江道台便忍了。 现在邓芸凤突然改口,他惊喜之下,顾不得太多,便派人快马加鞭接孙妙音母女归府。 江瑜在邓芸凤的算计中,被迫出嫁了。 江南是亲眼看着江瑜被强行塞上花轿的,轿辇升起的时候,江南再也忍不住,泪珠滑落…… 原本,那个轿子是她的啊。 坐在里面的人也应该是她啊。 她才是言二郎明媒正娶的妻。 却只能看他一次一次抬旁人进府,只能看着江瑜披上凤冠霞帔嫁给她最喜欢的人。 江南心口滴着血,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个笑话。 她笑自己胆小怕死,笑自己对言二郎的情谊终究是差了一点点,笑自己先放弃了…… 因为她想活着啊。 她更爱自己。 这又有什么错呢? 江南忐忑地等着面前之人开口,只要言温松说记得,她便不顾邓芸凤反对,拒绝与魏世子的订婚,她可以不介意言温松与江瑜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拉着他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京城。 然而言温松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往后退半步,说了句:“不记得。” “这不可能!”江南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你怎么会忘记了?帝女花宴上,当时言夫人也在场,还有冬子,言瑫……” 江南去抓他的手,言温松刚要避开,脑中忽然闪过一堆模糊的画面,人脸,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它们嘈杂、繁乱,像轰然炸开了的水面。 有什么东西正欲破水而出。 言温松腿脚踉跄了一下。 江南攥紧他的手,继续道:“重阳节那天,扬州城十里长街尽是帝女花,你说这也是聘礼的一部分……” “还有乞巧节,花灯大赛,你为我夺了魁首……” “你发现言瑫送了我一块玉佩,你不高兴了,把他吊在河面上,这个你总该记得吧……” “还有啊,你说要让我当状元夫人……” 街道上行人四散,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他们中间,宝瓶让车把式下去打听下附近哪里有巡查百姓病况的官员。 很快,车把式就回来了,道:“在前面那条巷子,马上就到了。” 江瑜立刻抱紧怀里的油纸伞,开心地与静娴拉勾玩。 江南瞧见言温松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紧张地再次询问:“二郎,你想起来了吗?想起我们的事情了吗?” 言温松烦闷地眨了眨眼睛,他手里的伞柄有些不稳地往下倾斜,一股沉痛悲苦的情绪汇集在胸口,仿佛要在下一刻冲出来。 这不是他的情绪。 言温松倏而想起在扬州刚开始看书那几天,也总会莫名如此,胸口仿佛被一股奇怪情绪控制着,读晦涩难懂的八股文,竟意外地通顺。 他做不到,他也不是什么天才,但是言二郎是,也只有他能做到。 言二郎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 既然选择忘记江南,忘都忘了,为什么不忘干净? 一个死人,他难道还想再出来…… 言温松喉头涌出一口腥甜,又被他强行咽回去,他努力不去理会脑中的异样,奋力甩开江南的手,一步一步,挪着步子往前走。 他不能想起来。 一丁点也不能。 他只是言温松,不是言二郎。 江南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有他的小妻子,只有每日等他回家的江瑜,想起来后,江瑜该怎么办呀? 强行封存记忆,让言温松眼底渐渐漫上恐怖骇人的血丝,他额头出汗,步伐沉重缓慢,仿若双脚缚上了枷锁。 江南不甘心就此放弃,她的时间已无多少,不想与魏世子定亲。 那个男人只不过在春猎宴会上听了一遍《点灵犀》,就说与她心有灵犀,要娶她为妻,他连这首曲子的意思都没听明白,就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哪里能跟言二郎比?她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二郎,你再好好想一想,我不信你全都忘了。” 江南拉住他,倏然踮起脚尖搂住言温松的脖子,他脸上面巾瞬间掉落,两人头顶的油纸伞倾斜,她的脊背被雨水快速淋湿,又晕开一大片,薄薄的衣衫料子就那样将里面水蓝色的小衣显现出来。 丫鬟立刻将伞遮过去,担心被人瞧见。 言温松嘴角沁出一点血,他伸出指尖擦了擦,努力稳住胸腔内的情绪,再次将人推开。 忽然间,他听见了巷子尽头,车轱辘碾压雨水的声音,像有什么不好预感似的,他快速望过去。 那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车把式愣了一瞬,才敢撩开帷幔。 宝瓶瞧见他不对劲的面色,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言温松出什么事了,也朝巷子里看去,却在下一刻瞳孔微微睁大,她赶紧趁江瑜反应过来前,把人拦住。 这江嫡女怎么又跟二爷扯上关系了? 不能叫小夫人瞧见。 宝瓶正打算让车把式调头离开,对面的江南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她瞥一眼宝瓶,蓦地摘下帷帽从身后紧紧搂住言温松。 言温松脚步不稳,胸腔酸胀,大堆庞杂模糊的记忆似想涌出来占领这具身体,他喉间又涌出一口血,吐在了脚底下的水洼中。 血水缓缓晕开。 雨幕下,他看见江瑜撩开了马车侧面的帘子,怔怔朝他望来。
第40章 江瑜手里的伞瞬间滑落下去。 她僵硬地坐在那儿, 不可置信地望着言温松与江南抱在一起,她看见江南眼里浓稠到化不开的情谊,她在凝望自己深爱的恋人。 宝瓶赶紧把伞捡起来, 安慰她道:“夫人莫多想, 二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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