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沉吟片刻,道:“儿臣以为,该出兵镇压。” 文官霎时不乐意了。 赵和:“你继续说。” “宁王此番能顺利离京,盖因有人在城外接应,如此,便是早有预谋,待其回到岭南,各方齐备,攻上京是迟早之事,父皇,此事关乎社稷苍生,不宜久拖,应当速战速决。” 赵焕说完,殿内议论声终于小了点。 赵和又看向其他皇子,目光在年少的赵晋身上顿了下,问:“世安,听闻你这些日子读了些书,可有想到应对之策?” 赵晋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才恭敬出声,“儿臣赞同大哥的话,只是……只是大动干戈必然伤及百姓,若能叫三哥主动放弃出兵,再好不过。” “世安之意,是想劝降。”赵和不知在思索什么。 赵晋颔首回应,“不若让儿臣前去一试。” 去,肯定是不会让赵晋去的,他不过才十一岁,于是乎,百官又将目光落向其他皇子,特别是储君赵焕的身上,赵和也望了过去。 赵焕想起言温松交代的话,不要离开京城,不要离开京城…… 难道离开京城会发生什么? 他脸色不太好,还是硬着头皮道:“五弟年纪尚幼,儿臣去再合适不过。” 赵和算是允下了,又不放心,点了几名武将带上兵马与他一同过去。 下朝后,赵晋第一时间跑去赵焕边上,赵焕看了看他,皱眉道:“你今日怎么这样冲动?” 赵晋缩了缩脖子,一边承受大哥的怒气一边觑他面色小心翼翼说:“我只是觉得,三哥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与我等亦是手足……” “谋反乃逆贼!”赵焕厉声道:“你这些日子的书到底是白读了。” “大哥。”赵晋害怕地拽了拽他袖子,“我知道错了。” 赵焕依旧冷着眉眼,“下不为例。” 赵晋立刻笑了起来,赵焕让他早些回东宫就走了。 人走后,赵晋脸上的表情逐渐消散,他转身去了养心殿。 赵和下朝后见到他,似乎已成了习惯,再加上赵晋的赤子之心,赵和对这个儿子的看法,也改变了一开始的顽劣印象,允许让他在旁边侍弄笔墨。 . 三日后,赵焕带兵离京。 他有些不放心,临走前去找了一趟言温松,然而他到大理寺时,发现孙让的车驾也停在门口,孙让是赵和的贴身侍从,赵焕不好直接闯进去,只得等着。 可,言温松一直没能出来,他被孙让缠住了,赵焕只得先离开了。 他走后,孙让就出了大理寺,他好心情地翘着兰花指,与人吩咐几句,回了皇宫。 言温松今日突然收到孙让的传旨,赵和要他重审徐朗与李洪康,虽觉怪异,还是应了下来,孙让每日都会过来监视,无论徐朗与李洪康说了什么,孙让必会逐字逐句核查,审讯一直拖了五日才结束。 言温松得知太子领兵去岭南的消息时,心知要糟。 那晚追踪赵朔未果,他被卢忠强行带了回去,之后几次请旨与卢忠一道出城追捕赵朔,皇帝亦没同意,让他留京继续审徐朗与李洪康。 案子审了一遍又一遍,基本已不会再有进展,纯粹就是在拖延他的时间。 是谁? 是谁想拖延他的时间? 言温松想到孙让近日的异样,以及太子相继离京的事。 心中隐隐笃定那个人就是孙让。 此人常年斡旋与帝王及百官之间,定然心思敏捷,一定是觉察出了什么。 赵和身侧的大红人,身家背景自是不难打听,言温松特意招来在大理寺任职较久的皂吏,随意闲聊几句,无意间聊到孙让身上,得知,他原是姑苏人。 言温松突然想起他刚来京中时,专门让人打听过几位皇子之间的情况。 他记得四皇子赵晋生母瑶贵妃似乎也是姑苏人。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言温松微微眯起眼睛,思绪不禁飘到半年前的清楣案上。 久久,他嗤了一声,狐狸尾巴终于还是漏出来了。 清楣自杀当日,赵朔说过自己是为了江瑜才认罪,如果他不是凶手…… 那么,清楣案的受益者,除了皇帝,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结合近日种种,言温松大抵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那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皇子。 ——赵晋。 传言他不学无术,顽劣成性,又被太子赵焕宠得无法无天,即便是皇后养子,亦无用忌惮…… 所以他在朝政的斗争中,活得最安全。 谁能想到他会害自己的大哥? 不惜拿自己的命去策划一场阴谋。 言温松一哂,如果宁王与太子两败俱伤,显然他这个皇后的养子最有资格继位。应该说赵晋的运气也实在好,怎么就刚好在赵和想收赵朔兵权的时候出手? 有赵和的推动在,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天衣无缝。 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赵晋小小年纪就长了颗玲珑心?能看透赵和心思? 只怕看透帝王心思的是另有其人…… ——这几日赖在大理寺拖延他时间的孙让。 ——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如今太子离京,这二人的狐狸尾巴也不再藏了。 因为他们本就没想过让赵焕活着回来,还能趁太子平乱把罪名神不知鬼不觉推到赵朔身上。一个要谋反的人,干出弑兄的事情似乎也不足为奇。 没有人会觉得不对,赵晋再假意痛哭一场,便可坐在龙椅上名利双收。 好计策。 应该说是孙让的好计策。 意识到这个,言温松快步出了大理寺,直奔皇宫,求见赵和。 赵和由于赵朔谋反之事夜不能寐,此刻孙让正在替他小心翼翼捏着肩,闻见内侍禀报言温松求见,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孙让眉心皱了起来。 赵和瞧见,问:“少见你这样皱眉头,可是有话要说?” 孙让忙停了动作,欠了欠身道:“奴才只是觉得陛下近日政务繁忙,已多日不曾安寝,言少卿此时过来,怕会影响到陛下休息。” 赵和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闻言笑道:“朕这几日在朝堂上总不见他,刚好朕也想问问他宁王的事情。” 孙让还想说,被赵和打断了,他同内侍道:“带他进来吧。” 内侍恭敬应了声,快步走出养心殿。 孙让低低垂下眼睫,然后给赵和续了杯龙井,安静立在一旁。 言温松进来后,余光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而后将一卷陈年竹卷双手呈递上去,孙让不知他要做什么,以防被看出异样,与往常一般弯腰接过来,欠身递给赵和。 “臣有事要奏,事关岭南其他州府……” 赵和一边听着一边打开竹卷,待他看清上面的内容,瞳孔微微一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惊骇地望着言温松,“为何不早来禀报?” 这份竹卷正是言浴峰临死前,调查到的岭南各州府私吞粮饷的情况,一笔一划皆为他亲手所写。 言温松还有一份更详细的,出自长随之口,但长随的话毕竟是他私下审讯出的供词,不足为证,可言浴峰的不一样,这份竹卷是他用命换来的。 在赵和心里的份量自然不一样。 他不确定这次请旨去岭南赵和是否会同意,言温松只能先拿出点让赵和重视的东西,如此扰乱君心,即便有孙让谗言在侧,也能增加成功机会。 “回陛下,此卷是臣今日于黄大人遗物中寻得,藏于大理寺内。” 赵和盯着竹卷上的内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当日收到言浴峰落水身亡的奏报时,便隐隐觉得事情非同寻常,怎会有人好端端的官道不走,去走水路,还是冬季,一些水面根本就不能行走,也不能划船,再怎么说言浴峰也会泅水自救。 赵和觉得事有蹊跷,只可惜光有猜测缺乏证据,又恰巧,当时岭南边境有蛮夷作乱,他更无精力去调查。 后来回过神,隐约猜到是赵朔所为,可也只能徐徐图之,事情就一直延续到前不久。 原来…… 言浴峰在当年就已经查到了真相。 所以才被人逼上绝路。 赵和痛心疾首,连连咳嗽,孙让又悄悄在茶水里落下药物,好让他情绪平复些。 言温松微垂着眼皮,像是并未瞧见。 ——赵和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戒药。 他稍等片刻,继续道:“臣想请旨去岭南,完成父亲的夙愿,还望陛下准许。” 言温松跪了下来。 江瑜已经被赵朔带走七八日了,他不能再等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他必须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趁现在赵焕走得不远,趁他还能赶上去,与太子同行,他路上查线索也能方便些。 他余光又看了一眼孙让,果见孙让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在他开口前,言温松又道:“家父常言陛下乃当朝圣君,臣愿为陛下肃清吏政,万死不辞。” 赵和诧异一瞬,想起与言浴峰的君臣过往,想起他也曾说过要为大贺肃清朝堂的话,眼里带些追思与惦念来,他默了默,允了。 言温松在心里松了口气。 赵和又道:“朕封爱卿为钦差大臣,限你前往岭南将罪臣追捕回京,另……” 他声音顿了下,才说:“授命定远将军之职,协同太子平乱。” 赵和其实并不看好赵焕,性格鲁莽又资质平平,此番去岭南刚好可以让他磨磨性子,他想到言温松不输赵朔的拳脚,他过去,到底也能放心些。 “臣谨遵圣命!” 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孙让再多隐忧,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言温松并未发现他谋划的事情。 否则,就怪不得他了。 言温松躬身退出大殿,身影快速消失于暗沉沉的夜幕下。 他出了宫闱,直奔言府,与香蕊等人交代几句后,又吩咐冬子去一趟孙让老家,姑苏,便迅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去追太子的军队。 . 雪越下越大,层层密密落在漆红的马车顶,是白白的一层。江瑜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袖炉,依旧觉得冷。 生完孩子当晚就被赵朔带着继续赶路,她基本没时间好好休息,连着半个月如此,身体的虚乏便渐渐显露出来了。 江瑜望向自己的肚子,又想起那晚看到的皱巴巴的小人儿,如果不是因为赵朔,那孩子不会早早便出生,更不会丢了性命。 那是她与言温松的第一个孩子。 她比谁都清楚言温松是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怨赵朔。 江瑜难受地把身子背对着他。 赵朔闻见动静抬抬眼,看见了她小小的脑袋,江瑜面对着马车厢壁,半晌都没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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