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去年春天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少年的画册上,这事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想了想,她问:“你既然看过了《长月有时》,那你应该也知道,你与书中一个角色同名吧?” 程筠沉思了下,点头。 “一个反派人物。” “他不是反派。”苏弦锦忍不住辩驳,“番外有解释他的目的。” “并非出于好意,就不算做了坏事。”程筠道,“他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迎着他的目光,苏弦锦神色坚定:“当然,一个殉道者,本身就值得敬佩。” 程筠合上画册:“我尊重你的喜好,这个人物的确是悲剧式的。不过,你难道认为我和他有什么除了名字之外的关联?” 苏弦锦喝了口咖啡,苦涩感从舌尖流向喉间。 酝酿了会,才迟疑问:“……你知道穿书吗?” “穿书?” “就是……人的意识穿越到了小说世界。”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苏弦锦抬眼看他。 他轻笑反问:“这就是你的答案?” 唉—— 苏弦锦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事在遇见之前,果然没有人会相信的。 * 入夜,刑部尚书荣烨满脸倦容地从刑部衙门出来,坐了马车,往家里去。马车摇摇晃晃,他坐在车里不禁也泛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 他迷糊地掀起帘子下了车,一阵冬夜冷风袭来,他骤然望见了“程府”两个字,瞬间清醒了。 他转身,看了眼车夫。 车夫裹着黑袍,戴着斗笠,下衣摆隐约露出了飞鱼纹,语气冷硬。 “首辅大人有请。” 荣烨整了整衣冠,信步向程府侧门走去。 程府宅院极大,亭台楼阁,廊腰缦回,他不知穿过第几道院门时,景林忽然现身出来。 “荣大人,跟我来。” 荣烨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路,直到在一间书房前站定。 景林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程筠淡淡的声音。 “进来。” 景林轻推门,抬手朝他示意了下,就转身离开了。 荣烨步子略顿,才跨进屋内。 “拜见首辅大人。” 没有应声。 荣烨起身,望着临窗而立的那道颀长清俊的身影。 “大人不开灯?” “不喜欢。” “大人请下官来,有何事吩咐?” 程筠回转身,黑暗中看不清容颜,语气却冷得似结了冰。 “皇上给我那道暗杀太子的密旨,你是如何知晓的?” 荣烨面不改色:“下官是猜到的。” “猜?”程筠淡声,“我倒不知,荣大人还学了占卜算卦的本事。” 荣烨忽然退了半步,跪在地上。 “下官知罪,请首辅责罚。” 程筠上前两步,眉眼落在薄雾般的月光里。 “当日伏击四周,忽然闯出来杀向太子的,也是你安排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下官自作主张,企图帮首辅分忧……” “荣烨。”程筠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阴鸷,“你听说过程府有一处暗牢吗?” 荣烨沉默片刻,之前伪装出来的惊慌一扫而空。 他抬头与程筠对视:“我知道,那里能让人生不如死,堪比地狱酷刑。” 程筠盯他片刻,漠然道:“起来吧,告诉我你的理由。” 荣烨起身,掸了掸衣袍。 “理由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太子性格懦弱,不堪大任,且被清流裹挟,仇视程党,为将来计,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太子,最好另立东宫,将来登基时,由大人摄政,这天下如探囊取物。” “所以你截杀太子不成,又故意告诉他,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以断了他的生念,是么?” “是。” 程筠冷笑:“你可知这些事是什么罪名?” “灭十族九族的大罪。”荣烨正色道,“我忝居刑部大员,岂能不知?不过朝廷目前是大人的,只要大人不杀我,这就不是罪。” “我为什么不杀你?” “大人要杀我,我只能引颈受戮,不过我与大人乃存了一种心思,大人不也清楚太子无用吗?我不过多替大人做一步。” 程筠目光如电:“你倒自信,今日我不杀你,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荣烨离去前,又回身长揖一礼。 “我相信,大人大业未成前,是不会杀我的。” “他是什么意思呢?” 苏弦锦不知何时来的。 她望着荣烨的背影有些好奇,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程筠一党的得力干将,不过在剧情里的作用也是辅助程筠,执行程筠的朝令而已。 程筠此刻身上的寒意散去了,眸中只余温和。 他平静道:“他是希望我做皇帝。” 苏弦锦震惊片刻,也不禁问:“程筠,为何你从没想过自己做皇帝呢?”
第27章 小船 程筠立在那儿静默半晌, 月光探窗而来,笼罩在他身上,如烟似雾。 “做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轻声说着,转身向黑暗走去。 “程筠, 等一下, 点个灯嘛。” 苏弦锦忙道。 一缕火光幽幽浮现, 程筠点燃了一盏灯烛。他侧身低着头,长长的睫翼在眸下投了一片阴影, 仿佛眼上停了只黑色蝴蝶。 苏弦锦就这般看着他, 直到他抬起头:“怎么?” 苏弦锦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灯, 又一一去点别的。 她笑道:“我在看北朝第一大奸臣, 竟如此面若冠玉,风度翩翩, 真叫人难以挪开眼。” 程筠淡笑:“哪里学来这么多轻浮谄言。” “首辅大人难道听不出我话中真情假意?”苏弦锦抬手点灯, 衣袖滑落出一段雪色, “不过嘛,对你来说是轻浮了点, 对我来说刚好,你且适应适应, 将来我见你, 这种话还是要说的。” 屋里亮堂了起来,十几盏灯烛交相辉映, 将暖光完全充盈在这方独属于他二人的天地间。 苏弦锦放下灯盏, 满意点头:“还是亮一点好, 我在我们那儿晚上习惯了开灯, 不喜欢黑黢黢的。” 程筠踱至书案之后,捡了张画纸, 随手折成一艘小船模样,又到铜盆前,将小船放在了水面上。 苏弦锦惊异地望着漂浮在水面的小船,抬眼笑:“程筠,你还会折纸?” 灯下少女的眸子闪耀着光泽,仿佛藏有星空。 程筠略点头,伸手在纸船上轻轻一推,小船便在水面上往前一动,撞到了铜盆边缘,船身微微偏移。 “治国如行舟在水,时间越久,舟吃水越深,吃水深了,便行得慢,但更稳,不易翻船。” 苏弦锦也伸手去碰了碰小船:“没错。” 程筠:“即便船身裂了,漏了,因为船足够大,只要修修补补,亦不会轻易沉船。” 苏弦锦歪头看他,他着黑裘立在灯下,仿佛一个影子。 “北朝就是这艘船?” “嗯。”程筠注视着纸船,眸底沉淀着某种情绪,“我要掀翻它,再造一艘新船。” 苏弦锦脑海里蓦地冒了出唐太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程筠颔首,沉声道: “北朝几千万的百姓,便是这载舟之水,在这艘大船面前,也唯有卷起滔天巨浪,才能彻底击沉它。” 他挽起袖子,苍白冰凉的手伸入水中,轻轻搅弄,只见那小舟便随着漩涡摇摆不定,失了方向。 苏弦锦盯着那艘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程筠将手收回,轻搁在盆沿上,水珠沿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一点点滴落。 “杨望璟是储君,本就有承祧资格,我不要他从杨晟手里接过皇位,是因为他接过的还是这艘船,即便再英明仁厚,也无法修补它。我要的,是他杀掉船夫,换掉船员,即便不能完全造一艘新船出来,承阳侯府的军权也足够他为这艘船改换半艘船身了。” 他垂眸注视着那艘已缓缓停下来的小舟。 “如此,北朝还不是末路。” “程筠。”苏弦锦望着他,轻声道,“或许一开始,他就不是你要的那个答案。” “我知道,事已至此,只有另一条路可走。” 程筠敛了眼底黯然,目光重新落在水面上,眼神骤然冷冽下来。 只见他干净利落地用掌心舀了水往那小舟上一泼,舟身顿时一歪,又因浸了水,渐渐开始出现下沉之象了。 “卷起更大的浪,掀翻它。”他说着,再次用力在水面一搅,小舟全湿了水,沉入了盆底。 “北朝周边无别国异族入侵之患,风浪只能内生,才能击船。” 水面的波澜逐渐平息,苏弦锦凝视着这艘静静沉在水底的纸船,转头问他:“程筠,你要做这巨浪吗?” “百姓是巨浪,程筠只是弄波之手。” 他抬起潮湿而苍白的手,目光坚定不移,语气平静且轻缓。 “若我做皇帝,无人能做程筠。” 彼时,苏弦锦望着程筠,这个灯下孤立的影子。 一瞬间,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潮湿,冰凉。 她想,此刻潮湿冰凉的何止是他的手,大约是这孤影下的整个灵魂。 她原以为这个答案很简单——这是一本既定的小说,所有的故事早已发生,所有的人物动机也已被设定好了。 他们的一生是被落笔书写完成的一生,不存在什么意外。 命运已经注定,结局也已经定格,这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譬如程筠,在这个世界中,他生来就是注定要成为秦时的对手与仇敌,铺就他的登基之路的。 程筠的一生太过悲惨,年少的黑暗碾碎过他的傲骨,却并未改换他的初心,反而让他更加强大坚定地获得独行黑暗的勇气。 但这只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从表面上看,他的设定太适合成为反派了。 一个年少就被不断欺辱的人,一旦获得了滔天权势,仿佛就应该成为祸害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 而一个被奸臣害得家破人亡的少年,满怀仇恨地活了下来,也似乎应该顺理成章地走上一条复仇逆袭之路。 最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各自归位,皆大欢喜。 他和秦时,甚至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谁能逃得过命运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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