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观他,眼眶微凹,四肢浮肿,嘴唇乌色,连头发也稀疏了好多。 他垂眸道:“皇上龙体安泰,臣一介凡躯不敢相较。” “程筠,你可不能病倒,朕的长生还未求成,朝廷上下可全都指着你了,你能者多劳,肩上担子不轻,病一场可不算小事。” 杨晟向香案上取了把供奉的精致短刃,划破手指,向香炉里滴了几滴,又将短刃递给他。 “你也来,让神熟悉你的气息,将来降下天灾惩罚叛贼时,朕保你不会有事。” 程筠上前,接过短刃。 杨晟道:“你从手臂上取吧,朕曾给你赐符那处,有神力的。” 程筠面色平静,卷起袖子,露出苍白瘦削的手臂,其上原先那道血符早已被他划的面目全非了,如今新伤旧痕叠在一处,看着可怕。 杨晟面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程筠神色自若:“臣那日跌入落日林山崖时,被树枝划伤的。” 说罢他在旧伤处再次刺破,任刺眼夺目的鲜血顺着手背滴入香炉。 青烟升腾而起,室内弥漫着混合了血腥的香火味。 杨晟望着那染得猩红的炉灰,眼中逐渐疯狂,嗤嗤笑了声,忽然伸手向那滚烫的炉灰抓了一把,洒在程筠伤口上。 “可以了,朕当为此闭关一月,慰你我君臣之义。” 程筠落下袖子,执手行礼。 “臣谢皇恩浩荡。” “问仙台修的如何了?” “开春约能建好。” “哈哈!”杨晟大笑不已,那双凹陷的三角眼中迸射诡异神采,“等问仙台建成,朕当亲自登高祭天,借着新年焕发北朝新气!” 程筠垂眸道贺。 * 景林绕着承欢殿巡视,长靴踩在积雪上,时不时发出咯吱声。 蓦然,他脚步一顿,余光投向林间。 雪夜中寒光闪过,剑风卷起枝上积雪,化作肃杀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景林眸色骤冷,侧身避过,同时手腕一转,便抬起刀身格挡。 剑锋挥砍在刀鞘之上,铿锵一声,迸出几点火星。 人影在他不远处站定。 景林皱眉:“找死。” 周知面无表情:“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景林抽出绣春刀:“这么有自信?” 他二话不说,速度极快地上前。 周知一惊,忙提神应付,转眼间就过了七八招,景林攻势愈发狠厉。 “有点身手。”景林冷笑,“哪方势力?” 周知沉默着,双眼发红,刀与刀互相碰撞,火星迸射在寒冷冬夜里。 景林心中猜测他便是方才潜入殿中,却被大人放过的那人,于是没有下杀手,不过步步紧逼,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对方不但毫不畏惧,还似发了疯般,招招朝要害反击,甚至几次都不去格挡,妄图与他以命搏命。 景林腕间一转,刀背狠狠往他刀口一敲,吃力之下,周知连退三步。 景林自己也退了半步。 他生气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企图放你,你却想杀我,难道我跟你有仇吗?” 周知双眸布满红血丝,刻骨恨意从齿间挤出来。 “锦衣卫灭我全家,杀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从四岁那年就发誓,此生必要手刃仇人,否则绝不苟活。” “四岁?”景林觉得不服,“你四岁时我还没出生呢,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算账干嘛?” 周知盯着他,眼中杀意弥漫:“我绝不可能认错你的声音,在林州就是你亲手杀了我哥嫂,后又追杀我两个弟弟,我要你血债血偿!” 景林愣了愣,仔细看他:“原来是你啊。” 当初跑掉的那个,怪不得有些身手。 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别说杀我,就算伤我也做不到,劝你早日出城逃命,下次我可就不会放过你了。” “该逃命的是你和你那帮程党走狗,秦军压城,你们的死期早已注定!”周知垂着的刀尖在雪地里划过,“就算今日杀不得你,他日在战场上,我也要亲手取你狗命,为我兄弟报仇。” 竟然还是秦时的人。 景林握紧长刀,摆出架势,高声喝道:“原来是叛贼潜入宫中,那我可就不会放过你了。” 周知面无表情,再次提刀砍了过来。 景林冷眼应敌,心中却并无杀意,不过此次出招却看似比之前更加凶狠,几十招过后,他反而仿佛有些落了下风,便有意露了破绽。 周知趁机一刀砍在景林肩上,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襟。 他便要再朝他脖颈处削去,景林仰头避开,血流了一地,抬手吹响哨声。 其他巡视的锦衣卫听到动静纷纷赶来。 周知脸色一沉,阴冷盯了他眼。 “锦衣卫指挥使,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奔入林间,很快消失不见。 景林捂住肩膀,吃痛不已。 要不是因为他是秦时帐下将领,他才不会如此拙劣演戏,分明碾压还要装作打不过的样子。 “大人,没事吧。”属下匆匆赶来。 “没事,别真抓到人,装装样子,让他出宫。” “是。” 景林点头,捂着肩膀回了承欢殿外。 程筠正好出来。 “大人。”他喊道。 程筠皱眉:“怎么受伤的?” 景林叹了口气,委委屈屈地把事情说了。 “我让他走,他偏不走,招招下杀手,但又跟我不在一个武功水平,再不让他几招,我只怕他以后见到我就害怕,不敢报仇了。” 程筠听他说罢,忽然话锋一转,问他:“离家这么多年,可想回河州看看?这两日若是出发,等抵达时,说不定正赶上一场江南春雨。” 景林呆愣,随即脸色大变。 “大人,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程筠顿了下,平静道,“你知道我往后是什么处境,但这是我选择的,我手上染血,自该血偿,你却还有的选。以你的身手,出城不难。” 景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发红。 “大人不要赶我走,我杀的人也不少,大人甘心赴死给人偿命,我更应该!今天伤我的人,也是因我杀了他兄弟姐妹所以要找我报仇,若不是我这条命还要护大人最后一程,就算把命赔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你背的人命都是奉我之命,应该算在我头上。” 程筠看向景林:“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起来。” 景林站起来,捂着肩上伤口低头。 程筠又问:“你离开河州许久,果真不惦记着?” “河州没什么好回的,我家人都死了,大人救我又帮我报仇,我就发誓要跟着大人,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护不住大人我也不会苟活。” 他哽咽,“请大人不要再说让我逃命的话了,我不想听。” 程筠缄默片刻,拢了袖口,轻笑:“算了,回府包扎吧。” * 苏弦锦是在天黑前,让景林领着她去琼华院的。 她披着白狐裘,戴着兜帽,看起来柔柔弱弱,是被胁迫的。 至少在萧彤彤眼里是如此。 她捏紧了手中长鞭,朝景林喝道:“滚远点!别进来!” “谁稀罕!”景林哼了声,转身就走了。 萧彤彤松了口气,转身去看进了屋子后就一直沉默的苏弦锦。 “他们把你关在哪儿了?……”她紧张问,“没有折磨你吧?” 苏弦锦安静地摇了摇头。 “那你说话啊,他们对你做什么了?”萧彤彤咬牙切齿,“这群狗贼!滚蛋!等我出去,一定率府军踏平这里!” 苏弦锦抬眸,脸色有些苍白。 她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程筠的院子里。” “什么?!……”萧彤彤震惊,几步走过来坐在她面前,有些不敢问,“他……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只是奉茶掌灯,伺候饮食,他并未对我做什么。” “让你一个大小姐去做丫鬟,还说不是故意折磨你?”萧彤彤冷哼一声,“若我是你,他敢让我贴身伺候,我就敢趁机给他下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苏弦锦忽然冷冷地望着她。 萧彤彤一怔。 苏弦锦眼神却又瞬间缓和了下来,无奈笑道:“我可没有毒药。” 萧彤彤从腰间取出一包毒药放在桌上:“我有,这是我们承阳侯府的赤阳鬼竹叶,你加入他饮茶中,只要一点点便会毒发迅速,不治而亡。”
第79章 配合 苏弦锦问:“还有吗?” “没有, 一包还不够?”萧彤彤挑眉。 苏弦锦拿上那包毒药,径直走到火盆里扔了进去。 “喂!你干什么!” “毁尸灭迹。” 苏弦锦顶着萧彤彤愠怒的眼神,“万一他们对你搜身,看见这毒药, 你该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萧彤彤轻叱, “我本来就想杀了他。” “你之所以还好好在这, 并非因你是承阳侯府郡主,是因你有利用价值, 但你应该了解你父亲, 如今秦时胜利在望, 他不可能为你与秦时为敌, 一旦承阳侯府做出选择,你唯一的价值就没了, 你激怒他们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苏弦锦目光镇静, “我这是在救你。” 萧彤彤嘲讽:“怪不得程筠让你贴身侍奉, 你倒还真能委曲求全。” 她抽出鞭子朝门框上一甩,噼啪一声宛如惊雷。 “你小瞧了我萧彤彤, 我绝不会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 苏弦锦并未再继续劝阻,而是在火盆边坐下, 安静取着暖。 虽然萧彤彤被囚禁程府, 但她并未受什么苛待,除却人身自由, 一应三餐俱全, 连屋子里也炭火不熄。 萧彤彤火盆前站定, 阴影投落在苏弦锦跟前。 “你为救秦时孤身入城, 虽然我认为你羊入虎口愚蠢至极,但也有些敬佩为了他不怕死的勇气, 以及你对他的痴情。” 苏弦锦烤着手,不以为然:“你被父亲关在侯府,若非听闻了秦时中毒的消息,就不会孤身逃出府,若不出府,也不会被抓到这儿来,你敬佩你自己就好。” 萧彤彤似有些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半晌才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跟你争。” 苏弦锦摇摇头。 “不,你不需要跟我争。” 她抬头看她,烛火在她明净白皙的脸上摇曳不定。 “我们之间,他会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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