怵悸眠不祥。 这一夜,陶廉噩梦不断,他梦到、应该说终于敢回想狒娘子伤害阿弟时的情景。当年那恶妇嫉恨目光盯住的,其实是他。狒娘子为何嫉恨他,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恶妇当年只说了一句话:“小小年纪,如此壮实,凭什么?”阿弟机敏,挡在他前头承受恶妇一踢。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对阿弟好,就能忘掉当初的怯懦。阿弟遭的罪,本应他承受的! 遵道斩快捷方式。 这一夜,荆州的三千蛮兵、武昌郡的一千郡兵、以及郡置七县集结的一千乡兵,于扬州淮南郡的合肥县西郊驻扎,既能切断北边淮南郡治向合肥运粮的通道,也能监视南边庐江郡的动静。合肥县令祖涣是叛军之首祖约的侄儿,淮南太守许柳是祖约的女婿。许柳与祖涣,哪个不在守城?很快便知。 得路射天狼! 这一夜,郡武比考场刚淘汰掉的三百乡兵勇夫,合山阴县大贾赵氏族人及忠心佃奴,共五百余人,在可靠的附近农户的引路下,顶着月色绕山而行。他们的任务是在某处有河流的山脚下,沿河扩一道隔火沟。 这三百勇夫,五人为伍,二伍为什,百人为伯。伍长听命于什长,什长听命于伯长。 “快快快!”催促人加速行走的声音,整夜都没停过。 无论伍、什、伯,每名代为卒长的乡兵,都有种奇特感觉,觉得他们在这一夜中成长了。他们不知为何去挖隔火沟,不过,身为兵卒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非追问原由。 亥正,夜寂,人定。 洛阳皇宫,太极殿西堂。 皇帝司马有之的寝床远不如书案阔大,紧挨着麒麟衔盏瓷灯下的奏牍,是祖约上呈的会稽郡官长的考课:郡尉谢裒被劾,劾其不尊礼法,纵容其子谢据在南山馆墅乘步辇行路。 每年从九月起,各州均要对属郡进行上计考课,郡对属县,县对乡亭。由于扬州、豫州刺史调换,二州加紧完成上计考课是对的。扬州送来的最快,豫州的计簿、奏牍也在路上。 严格来说,非帝赐,官员不可乘坐任何人力扛抬的肩舆。实际上,谢裒这样的郡级官长,如若身体有疾,乘坐简陋的肩舆代步也没什么。倘若是举发谢裒,司马有之现在就下令赐其可乘步辇就行了。 但幼童谢据不行! 司马有之斜倚绨几,思考着:祖约反叛,先参谢裒,这份奏牍呈来的时机颇妙。谢裒是郡尉,掌管郡地兵权。无论被劾的事情是否属实,不管祖约是否反叛,按规矩都应先卸谢裒的兵权,由廷尉署考察。 战事将起,他岂能罚谢裒?廷尉署也要延期去会稽郡考察。所以祖约此举非为惩治谢裒,而是妄图朝廷怀疑……郡守王导与叛兵有勾结?或者……可替代会稽郡郡尉的武官中,有人跟叛兵勾结? 因为卸掉谢裒的兵权后,要么由王导安排郡兵武官暂领兵权,要么朝廷派武官暂领会稽郡郡兵、或直接任职。 半刻后,司马有之想好了如何处理。待平叛结束后,降谢裒为郡守佐官长史,会稽郡不置郡尉,仍由谢裒协助郡守掌管郡地甲卒,待其来年考课有功,复原职。至于会稽郡的什伯卒官,有无跟叛兵勾结者?着司隶从事史王悦查。只要有谢裒在,卒官翻不起风浪。 次日寅正。 王葛等五十名考生已经都吃完早食,背好行囊,在考官、部分匠吏和游徼的带领下,提前离开考区。 彭小娘子找不着哪个是王葛,一是天还黑着,二是百姓不许靠近考生队伍。 怎么办?此时不接近王匠娘,后续怎么提亲?彭三郎想到就这么回去,肯定又得受阿父的责骂,就埋怨彭小娘子:“废物!和你阿母一样,一到关键时候就指望不上!你看不清她样貌,还看不清身形么?” 两句话,彭小娘子的视野蒙上了水雾。阿父提到“阿母”二字时,她刚好怀疑一女娘就是王葛。但是……彭小娘子低下脸摇头,愧疚道:“阿父,我认不出,我真的认不出。”她不能害王匠娘,不能让另一个女郎像阿母一样也被阿父利用、待无利可图时被弃。 彭小娘子拉着阿弟回车内。赵大郎来到彭三郎身侧:“彭郎君,我的竹肆接了官署一桩交易,有无兴致合作?” “我做的是木材料。” “我急缺的正是木材料。怕我诓你?交易前立契,怕什么?” “何时要?” “急要。你尽快回竹木里,找我五弟立契,最晚立契时间是明日下午。过了明日,我只能另寻人了。” 彭三郎松口气,他不被阿父重视,竹木里的商贾恐怕都听说了,若能跟赵氏合作,就是打破不利传言的最好证据。即便合作不成,也能解当下寻不到王匠娘的困局。 卯初。 赵大郎目送彭氏商队行远,也松口气。司马从事史特意交待,让彭氏商队离开会稽山,一是不让彭族卷入这场叛乱,二是给赵族留一处立足之地。绑上彭三郎,就等于绑上彭贾人。将来哪怕只留一处竹肆,也够幸存的赵族子弟活下去了。 巳时,荆棘坡。 坡底下,人云集,声沸喧。 跟王葛组队的考生分别为天工技能的匠郎马材、铁匠郎梁善。铁匠考生无改良守城器械考项,待定下最后的器械模图后,梁善每天必须两头跑,因为铁匠的熔炉不能挪移,打造铁器得返回考场。 坡底三丈之外,是大片槭树林,空处位置有限,五百勇夫全呆在林中。 不少勇夫站在、骑于树上张望:“铁匠考生里无匠娘,天工技能考生中有五个匠娘,巧绝技能有六个。” “脸上咋都涂这么白?一组队就混了,谁能猜准哪个是昂匠娘?” “猜啥啊,说不定昂匠娘已经被淘汰了。” 王恬利索的下树,向桓真道:“看到了。”看到王葛了。 这时郡兵唤勇夫集合:“现在分配队伍,十人一队,定下什长后,三天中,每天可由什长遣一队员,上荆棘坡观察守城器械。” 勇夫们的目光全瞥向荆棘坡,匠师考生开始爬坡了。 攻城、守城之战,将起! 感谢百花晓月赠送这么多月票。 鸮(xiāo):古代对猫头鹰类鸟的称呼。鸮,恶声鸟也。 刺史:是州级最高官长。太守是郡级最高官长。一个州包括许多郡。 遵道斩快捷方式,得路射天狼:取自《离骚》。意思为“遵循正道,斩断暴虐快捷方式;踏上正途,射杀侵略者”。 太极殿:曹魏时期建立。太极殿除主殿外,东堂是皇帝处理朝政、讲学的地方,西堂是起居之所。 绨几:包了丝织品的凭几。 什伯卒官:本文里,指步兵中的基层武官。
第234章 226 马匠郎的改良器械 攻城、守城的坡道宽度,早被提前驻守在此的准匠师,用砍伐规整的荆棘丛隔开。每条坡道为一丈宽,效仿城墙垛堞的防御宽度。 这些准匠师全是前段时间,在郡竞逐赛中淘汰受罚的考生。他们先把守城方改良器械的材料、工具运到坡顶,然后分成两拨:一拨人收集槭树叶,铺于陡坡,加大攻城方攀爬的难度;另拨人则把遍坡的荆棘树该劈的劈、该挪位置的挪位置,形成标准如一的隔离墙。 现在考生、勇夫到来,倒霉的准匠师们无资格观赛,立即撤出了会稽山。 坡真陡啊,每脚不踩实就会打滑,王葛手脚并用,快到坡顶了,余光出现幻觉,觉得左侧荆棘下堆积的落叶动了一下。 她的疑惑一闪而过,继续爬,上到坡顶。 王葛没看错,动的人是匪徒李跪。 李稻、李梅、李跪兄弟仨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为了减少占地,顺着荆棘方向,前头人的腿,拢住后面人的上半身,这样三个人就只占一个半人的位置。他们仅靠特制的苇管透气,避过了那么多准匠师的踩踏,一天一夜,把今世剩余的运气全耗光了。 但活人终归是活人,匪徒也终归是没受过严苛训练的匪徒,李跪趴久了,浑身疼痛,若是不每隔片刻稍微挪动一下姿势,他觉得全身的骨头就要散架坠进深泥里了。 刚才他又疼得受不了,宁可被发现,也必须挪动,恰好落到王葛视野里。 坡顶,以白灰划框隔出五十组守城方的材料制作区,每个框区都有一名固定游徼看守,另有两个十人小队的游徼,一南、一北往来巡查。每五个制作区的中间位置,架一大鼓,鼓下郡兵、察验匠吏、普通匠吏、鼓吏各一。 王葛与马材先清点各自的奖励材料,工具。 工具很全,各种规格的斧、锛、鐁、锯、刀、锤、凿、墨斗、磨石、锄头、小铲、筲箕、帚、筐、麻袋、包括手套都有。 材料方面,除了铁材料不在这,王葛的木料、竹料、麻绳、泥沙、绞盘、铁链均在。 木材料是樟木和野荆棘枝。樟木的材质软,方便劈、锯、好打磨。王葛是在急训营期间知晓的,如柘木、桦木等坚硬木材,只能官署匠肆使用,均用于兵械制造。私人匠肆砍伐、经营这类树木,一律按谋反判罪。 不要自以为聪明,觉得偷偷砍伐没人发现,首先运输是难题,一路怎么躲过各亭、各乡的盘查?若开辟小路,会留下很深的车辙,谁敢保证不被百姓发现? 正因为上述原因,官署才会年复一年的剿匪,就是怕匪徒与叛乱势力勾结,把匠肆隐藏在山中。但别忘了,官署有驯养的猎鹰,山中藏大量的人、出现建筑、树林被大量砍伐,都难逃鹰目。每只猎鹰均有固定巡查路线,哪只遭遇意外没飞回来,或回来后格外躁动,官署都会沿猎鹰巡查的路线,派斥候侦查。 言归正传。 竹材料有慈竹、毛竹。毛竹也适合制兵械,但它不如箭竹管束严苛,私人匠肆大量砍伐、经营毛竹材料前,只要提前上报,官署同意即可。 麻绳材料有三盘,足够用了。 绞盘是木制的,材料为柘木,绕轴的麻绳是满的。绞盘附带说明竹简,不允许对其进行切割改造,只能增减麻绳长度。 泥三袋,沙一袋。刚才在坡底,考官已经讲明,允许往山土中楔木桩、竹桩,但考试结束后,全得清除,并且填土恢复原样。制器时,不能挖掘山土、草木作为材料。这些王葛之前都猜测到了。 铁链一条,五尺长,也附有竹简说明:不能熔毁、不能截断、不能使用铁材料加长。王葛明白,绞盘、铁链都属于兵械,是借给匠师大比使用的,必须原样回收。 时至今日,王葛已了解,铁材料远比她从前想的珍贵。中原缺少优质的铁矿,铁矿石含硫、含磷高,造成熔炼后的铁块脆性强、韧性差,经不起锻打。因此,又造成铁匠的锻打技术发展缓慢。这是很难解决的恶性循环。 马匠郎也验完奖励材料了,三人围坐后,王葛、马材把刻着器械图的木牍交换。铁匠郎梁善知道自己的作用,也知道三人再努力,也不可能在三天内,把器械都制出来,必须进行再次的改良与淘汰。他安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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