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归提醒,得讲究方式。 “大母,有桩事……我可能做错了,我一直不敢跟三叔说。”王葛说到最后,垂低头,声音渐小。 “你三叔?有你三叔啥事?不怕,跟大母说,你自小就懂事,犯错能错到哪去?” “那晚大母和我为了守滚灯,睡在院里。那晚起了挺大的风,阿竹很晚还出来屋,还跑两趟茅房!我觉得挺奇怪,就记在心里了。第二日姚妇离开咱家后,我在灶屋问阿竹,是不是他夜里上茅房的时候逮的鼠,帮着他阿母干坏事?” “啥?那他、他咋说的?” “他一下就吓得坐到后头柴垛上了。我就知道猜对了!我记得……我气的离开灶屋找大父说这事时,阿菽进灶屋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见阿竹坐在柴垛上。” 贾妪停住脚步,年岁大,经历的事多,她心里已经往更可怕处揣测。“你跟你大父说了?那你大父……” “我大父肯定信我啊!但是,”王葛挽紧大母手臂,顾忌的看看四周,小声说:“大父若直接问阿竹,他又不傻,能承认?而且姚妇自己把罪都担了,是不是阿竹帮着逮的鼠有啥要紧的?兴许阿竹也不知道他阿母要鼠干啥用的?只不过事情出了以后,他才想明白,才知道害怕。” 王葛紧接着一叹气,愧疚道:“今天阿竹回来,又瘦又脏,跟离开之前一样,都没长个头,在沙屯肯定受了不少罪。唉,当时都怪我,没凭据就直接找大父去了。后来大父看阿竹惦记姚妇,不吃不喝光掉泪,对三叔哪还有半点孝心?才失望、索性让他去沙屯。想是沙屯确实穷,他终于想通了。大母,今日看到三叔哭的好伤心,我真……真对不起三叔。” 贾妪拍拍王葛的手背,迎着寒风,流着伤心泪。她纵使不信孙女,还信不过夫君吗?夫君是那种没凭据就舍得把孙儿往外撵、一撵半年的人吗?怪不得啊,始终不让三郎接这孽障回来!“大母,知道了。我虎宝没错。” 谁对、谁错,还用孙女变着法的提醒吗? 王竹啊! 定是让姚妇顶了罪行!那夜逮鼠、想纵火的孽障,是王竹啊! “大母快看,是二叔。二叔!”王葛冲远处使劲摇手。 王二郎憨笑着跑来,问:“你俩出来干啥哩?” “等二叔呗。” 王二郎莫名其妙的笑出泪来。咋回事?咋如此欢喜?欢喜到想掉泪。
第84章 84 各自鬼祟 王竹难受的想掉泪。 黑黢黢的东厢房内,他缩在床角,裹两层被褥也没觉得暖和。咋觉得回来了还跟在沙屯一样呢?一样冷、一样没人管他。唯一好的,是晚食时把他当成一家人,不似姚家,吃饭总避着他。 可恨姚家吃的还是阿父带去的粮呢! 大父把阿父、二弟都叫去主屋了,要说啥事么?为啥不叫他?还是所有人都去主屋了,单不叫他? 王竹一边乱琢磨,一边盯着从前阿母睡的位置,神情再无想念。才半年就再嫁不说,嫁到哪都不告诉他,他可是她亲儿啊!外大父、外大母不叫她告诉自己,她嘴巴就缝上了吗?偷偷和他说,外大父他们能知道吗?分明是她自身不想和他这个亲儿再相见。 好狠的阿母!不配为母,活该被阿父弃! 王竹忍不住下地,趴门口、冻回去,再扒门缝、再冻回去。主屋亮着烛,都舍得点烛了?什么事不能明日天亮了说,还要费烛油、非得今晚说? 次房。 小贾氏蹑手蹑脚的出来屋,才走两步,主屋门口就迈出个小身影,是王蓬。“二叔母?为啥弯腰走道?” “小畜牲!”小贾氏低骂句,回屋。想偷听主屋说些啥,没想到两个老货如此贼,派小畜牲看门。 王蓬立了大功,速回里屋附在王葛耳旁说了此事,小家伙眼中倒映烛火,亮而清澈。王葛赞许点头,攥住他手给他暖着。旁边王荇起身,出去盯门。 草帘相隔的里屋,沉闷一片。 王翁想了想,决定还是直说:“阿竹,不配为王家子。之前想纵火烧自家庭院的,不止姚妇。姚妇一人顶罪,是故意留下这孽障,继续祸我王家。” 王葛简直要为大父这番话喝彩!一语,将姚氏自以为是的用心良苦,解读为更阴险的恶毒! 王三郎怔忪而望,骤然间哪能思量明白。 王蓬已经懂事了,身体一下绷紧,王葛揽住他,抚他背。 王二郎同样满腹疑问,看大兄稳坐、阿葛平静、就连女儿阿菽为何也跟她从姐似的?就更湖涂了。天啊,他就出门割了趟草,咋就出这多事?阿竹徒步归家,他都没和这个久别的侄子说两句话哩,阿竹咋就成了助姚妇纵火的孽障了? 王翁很满意儿郎们没有冒失打岔的,继续道:“那夜阿葛和她大母在院里守了一夜滚灯,怕的就是火、防的就是人!原本防的是外人、外火,没想到啊,差点被自家人连庭院带人,将我等全烧死!幸而那孽障跟姚妇一样愚蠢,深更半夜冒着大风一趟趟上茅房,引起阿葛防备。姚妇被弃离开时,阿葛见那孽障都不知道送送他阿母,就质问孽障,是不是他上茅房时逮的鼠,助姚妇作恶?结果孽障吓的无话可答,栽在柴垛上!此事关系声名、甚至性命,那孽障又不是阿艾,倘若有理为何不反驳?为何不反驳?!姚妇认罪时一句句数落孽障的『嘴巴缝上了』是骂孽障?还是提醒孽障一定不要开口、全当嘴巴缝上了?她母子二人勾结作恶、作恶不成还要愚弄我王家!卑劣至极! 此刻起,谁敢为孽障说一句情,就跟孽障一样、跟姚妇一样卑劣!就休再做我王家子!” 王三郎在阿父一声紧似一声的斥责中,浑身哆嗦,牙打颤。 王蓬不敢哭出声。 屋里唯一安宁的,是熟睡中的王艾。 烛火明明暗暗,跟随王翁声声斥责,将贾妪、王菽的伤心,长房父女的镇定,二郎、三郎的惊恐无措,王禾、王蓬的难以置信与害怕,全都晃在各自脸孔上。 屋外,不死心的小贾氏、鬼祟的王竹各被王荇逮到一回。此二人如二鼠,偷听未遂,愈发芒刺在背。 主屋内,王菽开口:“当日,从姐出来灶屋,我进去,阿竹的确坐在柴垛上。当时他还咋呼了一声,我以为他是被姚妇之事吓的,没想到,我没想到……”她紧偎贾妪,问:“如果那晚,那根麻绳真被点着了,那咱家?” 贾妪摇头,不敢去想。 王葛:“我只能说,那晚他没机会作恶。但家贼如鼠,谁能日夜提防?” 王翁:“二郎,明日起早,你随我押那孽障,交予临水亭亭长。” 王三郎顿时叩低嵴背,喉咙里发出压抑哀嚎。 王蓬搂紧王葛,泣不成声问:“从姐,从今后,我是不是没阿兄了?” “有。你还有禾从兄。” 王禾没想到王葛这样说,王蓬紧接着扑到他怀里,王禾感受着从弟幼弱的小身板,慢慢的,学王葛那样搂紧他。 王翁看向三郎,也流出老泪,哽咽道:“平时不教子,此时后悔有何用?” “呜……啊……”王三郎无处发泄悲痛,手一下、一下捶地。 夜风如此寒凉,刮的人脸疼心疼。 小贾氏瞅见主屋出来人了,是叔郎回东厢房了。可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夫君回来。小贾氏气的嘴直抖,王禾竟然也没归!“想休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轮到我了?呵,做你们梦去吧!哼……我又没犯七去,谁都别想休我。老不死的,王二你个竖夫,都别想休我!” 东厢房。 哭肿眼的王三郎做梦似的走。黑暗里,王竹扑过来,委屈的叫着“阿父”。 “阿父,我才归家,你咋不管我?咋去主屋那么久?阿父,你身上凉,被窝我捂热了,阿父来。阿蓬、阿艾哩?” “阿……嗯……睡主屋了。”王三郎鼻子囔,不想多说话。 “阿父,你咋了?阿父你……” “你大父呗,又训阿父了。没事。”王三郎这辈子头次说谎,“快睡吧,阿父揽着你。” 王竹放下一半心。“阿父别伤心,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好好带弟、妹。” “嗯。以后都要听话。” 王竹更放心了。 这一夜,王三郎被长子搂着,身体一直僵着不敢动弹,但心里乱腾腾,绞的他头昏、心躁。终于睡着后,他梦到王竹蹲在一处破草屋后,用火石打出火星,引着了茅草。 几个呼吸间,草屋就烧着了。 梦里的王三郎找不到水救火,用寒衣抽打,根本不管用,寒衣也着了。王三郎大骂:“你个孽障,果真是你!连阿父也想烧死吗?” 王竹连连后退,解释:“阿父难道忘了,我说过会一直孝顺你的。阿父不信?你去门口瞧,我烧的是二叔呀。” 我烧的是二叔呀…… 我会一直孝顺你的…… 啊!王三郎憋在梦魔里使劲嚎、抽打火焰,使劲嚎、抽打火焰……王竹虚化不见,唯火扑天盖地!
第85章 85 用心良苦 久不病者,一旦被寒邪入侵,顷刻如山倒。 清早,王三郎额头发热,难受的咋躺都不得劲。 院中,王翁在东厢房外徘回了数个来回,终是坚持昨晚的决定。“阿禾,把阿竹叫出来吧。只说去趟村西,勿说别的。” 他又嘱咐身后二郎:“你带阿葛去乡里药铺,给你三弟买药。勿贪贱从货郎那买。顺便去趟乡所,阿葛去南山入学的过所路证,该报上去了。” 东厢房内,王三郎昏沉中见长子被叫出去,强撑着坐起来喊:“阿竹!” 王竹停在门口道:“阿父快躺好。大父叫我哩,我稍后就回来。” 王三郎嘴巴半张住,下巴抖动,泪流满面。儿啊,一时半刻的,你回不来了。可别怨你大父母,别怨你阿父!儿啊,你大父是担心阿父无能,管不住你,才将你送到能管住你的地方。别害怕,你年纪小,定不会和那些隶臣干一样的重活,咱们父子总有办法重聚,总有办法。 愚心愚智的王三郎也算透彻一回。 王翁还能不知道王竹年纪小,送到临水亭顶多被罚些役活?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歪了心性的王竹明白,知畏惧!身为家翁,绝不会因为王竹是孙儿就徇私!姚妇做恶事,会被弃;王家子做恶事,同样严罚! 这种举动本身,才是对王竹最严厉的敲打!而非此子能受到何种惩罚! 老人家当着孽障的面,将事情原委跟任朔之讲清,王竹犹如五雷轰顶,一下瘫倒。王禾拽了两次,都没把从弟拉起来。 任朔之抓抓头,王户这可给他出难题了。首先,王竹身高不足六尺五,属于律法宽宥的范围。再者又是亲属“举发”,并无此子犯罪的真凭实据,老人家的话里,还充斥着“疏于管教”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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