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不敢确认,又因为得不停往前走,一个个白灰数字在她脑中存留、出现新的,越来越胡涂了。 那个“×”她倒是知道,是指“五”,是商朝时期的假借字。 坏了,都走到最后了,她才总结出那个长的有俩角的字应该是古文“二”! 咚!可她不敢赌,槌鼓大喊:“瓿知乡王葛不识字。”唉,脸皮再厚也觉出丢人哩。 巡吏:“王葛,第二排、东三。” “是。”当真后怕!因为跟她猜的不一样,她猜的是第一排的东四框。她站到乡名鼓旁,下个考生进来了。 二十人,无一例外,全敲了乡名鼓。 棚外已无考生。 考官分别进入各器物棚,说道:“知道为何让你等辨别各类古文字么?因为若不识古文字,就无法甄别古物,到时你们就得厚颜求教读书人,且旁人说的是对、是错,你们脑子空空,根本不晓得对错!我等匠人的地位,为何一年年被朝廷看重?不致文武百官轻视?正是因为种种文字起源,尽存盘于将作监!读书人想阅古文字,需通过将作监!我等后起之辈,必须将所有古文字牢牢记住,一代代传承下去!发现一个古文字、就得记住一个!必须记住!!我等匠人,一辈辈传承的,不止是匠技,还有文字!!你等……可明白?” “明白!!”王葛被考官一番话激励的热血澎湃,抻着脖筋随众人嗷嗷喊。 “连喊三遍!!”考官振臂命令。 “明白、明白、明白!!” 考官一挥手,计时鼓响。 王葛按刚才巡吏说的,进入第二排东三的白灰方框。原来竖形“梭子”的古文字,代表的是数字“十”。揭开材料堆上的蒙布,她制的五样器物全在一个筲箕里:针线笼,草绳(只有三尺长),方头履(一双),算筹(十根),臂鞴甲片(十片)。 材料倒是极多。 每类器物中都捆绑了一枚竹简,幸运的是,上面写的不再是古文字。 但这种幸运,在此器物棚内只属于连她在内的两个考生。 普通百姓哪有识字的渠道?考生们还是纷纷起身再次敲乡名鼓。 “浔屻乡魏……不识字。” “瓿知乡张……不识字。” 浔屻乡、荷舫乡、瓿知乡、踱衣县、浔屻乡…… 王葛已经对吵杂声麻木了,先看算筹的改造说明,和她预想的一致:或精减数量、或利于携带。 在桓真教虎头九九表时,她就已经在考虑如何把算盘提前制出来了。制此物简单,理由得先能说通。所以每逢桓郎君演示算筹的基础使用法时,她都旁听。 算筹可不是像她一开始以为的“不就是数冰糕棍吗”。首先,它们要么以赤色、黑色区分正、负数,要么以三棱形、四棱形区分正负。记数规则为: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王葛就是从这句规则以后,剩下的基本就听不懂了。 等她再能听懂时,就是桓真给阿弟出“鸡兔同笼”的题了。当时她瞠目结舌,才知道这道题在千余年前的古代就有了! 更瞠目结舌、吓她一大跳的是,桓真还拿出了“游珠算板”! 前世王南行文化水平有限,不知道算盘是第二批被列入国家级非遗目录的,也不知道中国算盘雏形实物的最早发掘,出自海昏侯墓中的“游珠算板”。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于汉朝徐岳所著的《数术记遗》中: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 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将木板刻成三部分,上下部分置游珠,中间部分以定算位。上面一颗珠子当“五”,下面四颗珠子各当“一”,以不同颜色区分。 直至看到了“游珠算板”,她才被古人的智慧又一次深深折服。所以这次考核具备了天时、地利、早有人和,恰是她将后世算盘制出来的最好时机! 与此同时,乡兵大武的结果也出来了。桓真、王恬全都通过,但王恬讨厌的司马冲也过了。 少年护军营的招录条件,除了年不满十五外,就是宗族中必须有五品以上的在朝官员。这些世家子弟绝大部分都是从户籍地报名,桓真这种情况特殊,是他阿父惩戒他犯了错,特意罚他在穷县为乡兵、且上报了朝廷被允许的。 等待争夺“护军童子”名额的诸少年乡兵,共九十九人,数司马氏最多,占了三分之一有余。许多司马子弟都厌恶的瞪着桓真,因为他抢了本县的名额,不然他们司马氏还能再多一人。 两位官吏站在这些儿郎前,二人官职分别为兵曹史、都亭长。 兵曹史:“肃静。先贺诸袍泽通过乡兵大比。略休整几日,等待铁匠、木匠准匠师考后,进入最后的大赛斗。注意,只留取五十人!” 王恬、司马冲同时举手。 兵曹史背后起了一层汗,一个是郡太守之子,一个是皇室宗亲,让谁先问? 他余光中,都亭长不见了(后退了两大步)。 官员少有笨的。兵曹史一指,指向王恬、司马冲正中位置。你们爱谁谁吧! 俩小郎当仁不让、同时出声,各问各的。 “我等赛斗和旁边匠人考有何相干?” “大赛斗是何意?难道让我等欺负那些只会劈竹、打铁的弱匠人?哈哈、哎哟!”王恬刚叉腰笑,就被桓真踢腚。 兵曹史、都亭长:都是晋朝的县吏名称。兵曹管理地方军事,亭长负责治安缉捕。小说里的任溯之,是普通野亭的亭长。
第138章 137 最后的考项 夜晚,月色照到县邑之南,被一道道高毡墙隔成了霜块。原先的鼓声鼎沸的备考区,只留下一堆堆油布覆盖的行囊。当时留下了多少行囊,现在还是多少,一个筐都没少。 郑鹊全神贯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制的是什么器物上的木零件,但肯定是零件。木料为赤枣木,形制前宽中窄后宽,从顶端就刻槽,一直延伸至后宽位置,扩大,凿出一个竖长方洞。 他自淘汰后,就随众人被巡吏催促着来到此处。这里肯定是官署置下的匠肆,木匠、铁匠混于一起,匠工制器的动静日夜不休,火光、高温、木屑、铁腥、人身上的各种臭味,令九岁、出身庶族的郑鹊不知所措。巡吏说了,准匠师考试结束前,谁都不允许离开此处。 最可怕的是,巡吏还说了,每制成一个标准木零件,匠工都必须在规定的位置刻上自己的户籍地、姓名,倘若制的不标准,组合器具时出了问题,就废该匠工的所有等级,终生不得重考。 “呜……我想回家。”郑鹊默默嚎着,脸上太脏,泪豆子掉下来是黑的,没法擦,因为手上更脏。 考场内,王葛早制完了算盘,正在用灯心草编织针线笼。针线笼是她最先排除可改造的器物,没想到按竹简上的要求,反而最易做到。 针线笼改造要求为:加一种花纹,令其更为雅致。 草绳的改造是最出乎她意料的,其实都算不上改造了,是让她打十种结实草绳结。王葛只会三种,蒙都蒙不出来。 方头履的要求:调整经纬绳,至少增加一成耐磨度,考生可放弃,若敷衍改造,浪费材料,降其余器物改造成绩。 甲片的要求也如此:打磨甲片,令其编成臂鞴后,至少增加一成防御度。 啧啧啧……耐磨度、防御度,这是打游戏吗?古代的词儿还挺潮流。王葛都怕自己一改,甲片防御更弱了。 次日。有考生提前结束了比试,实在没法磨蹭,巡吏来来往往,哪个考生手上没活计,巡吏就瞪的对方满脸羞愧。试问以这副窘态强撑有何意思? 王葛也快撑不住了。她完成了针线笼改造,加了大矩形纹,将小菱形纹拢在每个矩形纹内。可是制完此器物,她总干坐着也不行啊,已经整理完材料了,草株捋的比她头发都顺,工具更是在筲箕里颠来倒去好几遍,就差一根根数稻草了。 巡吏可恶,跟前世的监考老师一样,明知道她啥也不会了,越是在周围徘徊。 唉,算了,王葛也和其余提前离开制作区的考生一样,觉得再强撑只会被巡吏瞧不起。只是她的成绩能否被留取?最后的挣扎,王葛拼着搏一搏的心态,用九根竹算筹搭了个前世经常玩的“筷子拱桥”,然后把盛着五样器具的沉筲箕,放在单薄的竹棍桥上,离开器物棚。 外面艳阳高照,休息区正好在发放午食。王葛大概一数,提前结束的起码有四十余考生,心里踏实不少。 下午,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日落时分,第五考项宣布提前结束。考官连夜评定成绩,考生们一个个哪能睡着,都在黑暗里抻脖子往器物棚里望。 “草编器物棚,瓿、二十五、二编号考生进来。” 王葛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先被询问的竟是算筹拱桥。 顾考官:“考生勿紧张。此竹棍的搭法,是你自己思量出来的?” “是。” 王葛已经编好原由,但考官并不询问,只道了两声“好”,再问算盘:“此物解释一下。” “回考官,此物仿游珠算板,外形似将一颗颗竹珠固定在长形盘中,因此我称它为算盘。” 刘考官:“游珠算板分二色珠,可计数,可算加、减。考生,如你所制的算盘仅改了外形,是算不上提升其功能的,成绩最多定为『弱』。” 王葛:“回考官,此算盘还可算九九表。” “细讲。” “上珠每珠为数五,下珠每珠为数一。满五用上珠,满十进一。考生请求为考官演示,比如……” 半个时辰不到,不通算术的两位考官终于受不了了,把王葛请(撵)出去。什么“几下几去几”?什么“几退几还几”?听的脑袋懵。 还是赶紧请主考官吧。 翌日下午未时。 三大考区留存的考生合于一起,一共九十九人,王葛以二考区成绩最优,站在了队首。 其实第一、第三考区,清晨已经出来成绩,唯第二考区延长了一上午。主考官亲来,让王葛再次演示算盘的加、减、九九乘法,然后将此器物的成绩,定义为所有考生中唯一的“强”。 这回由主考官亲自讲述最终项比试。王葛挨着主考官最近,崇敬不已,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位大匠师。 若非这位老者懂算术,她满怀信心的算盘,有可能连“弱”都评定不上,而且主考官还意味深长的夸她竹棍桥搭的“妙”,夸她不愧为头等匠工。 “诸考生,接下来进入最后的淘汰比试。你们将与九十九名铁匠考生组成二人队,跟九十九名乡兵大比中的胜出者搏斗。” 一片倒抽气的声音!搏斗?拿笤帚扑、竹棍抽,拿草绳勒吗?会不会被连扇耳光?会不会被人家一脚蹬飞三丈? 主考官一笑,继续道:“即刻起,你们可用自身擅长的本领,制作一样器物,或能助你们防御,咳……或攻击、或攻防兼备。材料管够,工具管够。隔日,与各自的铁匠战友会面,去西边的乡兵武场。你等可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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