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嫂韩素衣早在十来天之前就顺利分娩了,卫家添了个千金,家里头正在庆贺弄瓦之喜呢。 “解元郎回来了,”卫景平一到家门口,里面在卫家热闹的街坊邻里蜂拥而出:“如今是举人老爷了。” 好大的嗓门,感觉大半个上林县都能听到。 卫景平赶紧乖巧地喊人,拣岁数大的叔伯辈的人问候了,然后溜到他爹卫长海身后,趁机溜进了里屋。 卫家人见了他有多高兴自不必说。 他喝了点热汤熨帖五脏六腑,而后洗干净手漱了口,换上干净的衣裳:“阿娘,我侄女呢?” 一个月之内小儿子中了解元,当上了举人大老爷,大儿媳妇给她生了个宝贝孙女,孟氏天天笑醒:“囡囡还没出满月呢,跟着你嫂子在她那院。” 卫景平:“……” 哦,还见不着啊。 “那我大哥呢?”卫景平又问。 怎么他中了举回来,都未见卫景明出来和他打个照面呢。 孟氏脸上的喜庆忽然就减淡了,她叹口气道:“前天说什么将军的人忽然来找他,让他回驻地,说朝廷要从甘州府抽调百来名男丁,至于去哪儿,说都没说。” “抽调男丁?”卫景平猝然一惊。 没听说哪里战事将起啊。 孟氏不懂这个:“咱们上林县的武将之家每年都出了一名男丁,常和你大哥一处玩儿的张大宝,袁头儿也都被抽走了。” 就她知道的武将之家,只要有男丁的,全都出了一个。 他们卫家本来就有一名男丁卫景明入了武,所以就没有卫景川的事了。 卫景平心中隐隐不安。 孟氏见他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很是心急,就示意刘婆子去韩素衣那边瞧瞧孩子睡着没有,要是没睡觉的,就抱过来给卫景平看一眼。 他运气好,刘婆子去了一会儿就抱着个大红的襁褓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小女婴在里面香甜地吃着白胖的小手,吸溜吸溜的。 卫景平看着喜欢的不得了。 孟氏说道:“平哥儿你就给囡囡起个名字吧。” “阿娘,咱们给起了,我大嫂同意吗?”卫景平说道。 刘婆子说道:“刚抱小小姐来的时候你嫂子就说了,让咱家的解元郎给侄女赐名。” 卫景平见推脱不过去,想了想道:“我得琢磨琢磨,选几个出来给我大嫂挑去。” 女孩子的名字是要跟随她一生的,这可是件大事。 这天晚上,卫景平翻着书本抓着头发想了几个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宣纸上,第二日叫刘婆子拿给了韩素衣。 隔了两日韩端来看外孙女,韩素衣问他:“囡囡是早上出生的,太阳升到半空,微风和畅,正应了‘清阳曜灵,和风容与。①’叫她‘卫容与’,好听吗?” 这是她从卫景平取的五个名字之中选出来的最中意的一个。 “‘容与’,平哥儿是希望囡囡一生都顺遂和畅吧?”韩端拍手道:“好听,要我说就叫这个名字吧。” 说定了给女儿取名字的事,韩素衣压低声音问韩端:“爹,是不是哪里要打仗了?” 否则朝廷为什么要从上林县卸甲的武将之家抽走这么多壮丁呢。 韩端早就因为这事心里打着鼓呢,但他不敢跟还在坐月子的闺女说,只泛泛地道:“放心吧闺女,朝廷如今没什么仗可打,许是这么多年重文轻武下来,”他指了指日头来代指今上睿元帝:“得知各处戍守的将士都老了,要替换一茬新的儿郎上去。” 韩素衣想了想,似乎也说得过去。 …… 回到上林县的第二日,卫景平就去拜访了顾世安。 老顾见了他一句贺喜的话都没有,上来就八卦:“听说你在甘州自个儿跳进了老姚的捉婿车?” 卫景平:“……” 他想这顾夫子这辈子大约都赶不上茶楼的伙计了,实在是太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很没眼色。 转念又一想,顾夫子这老大不小一单身狗,可不没事就盯着点儿儿女情长的事嘛。 算了,理解他了。 “夫子,这次秋闱一结束,”卫景平开口引入正经事:“文相就回京了,连鹿鸣宴都没来呢。” 本想问问谢回那件事的。 谁知顾世安不甚在意,满脸“你很稀罕那文老头?”的疑问:“这回见不着,以后进了京还有机会呢。” “……”卫景平在心里默默捶了他一拳头:“夫子,你听说上林县抽男丁入伍的事了吗?” 他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大哥要不要上战场去打仗。 顾世安这才有了点正经模样:“知道。” “是哪里要打仗?”卫景平紧张地问他。 顾世安竟瞪了眼:“你就这么想让哪儿打起仗啊?怎么,一打仗,你们老卫家就能捞军功了是吗?” “我是担心我大哥,”卫景平气鼓鼓地:“捞什么军功。” 顾世安语气幽怨地道:“这就是拜户部侍郎谢回谢大人所赐了,他从西北的蛮夷人手里诓了有两个咸州府大的地方来,朝廷要在那边建郡统辖,你说要不要派兵戍守?” 卫景平:“……” 不是打仗就好,吓……吓吓死他了。 朝廷扩大版图,这算好事吧?怎么就不贴个告示明说呢。 真不理解。 说完这事,顾世安看着他,好半天后忽然抽风地道:“卫举人老爷,为师与你的师生缘分要尽了,你我就此哭别吧。”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阮籍的《咏怀》。
第111章 龙城郡 (“一想到要进国子监做六年八股文章,我就不开心。”) 卫景平对他的不着调已经习以为常:“……” 还哭别呢, 哭个头啊他只想发笑。 “夫子的意思是说,此次朝廷从上林县抽调的兵丁, ”卫景平继续说正事:“是要派去戍守新郡的吧?” 顾世安呷了口茶, 给了他个“不然呢”的淡淡反问的表情。 卫景平此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只抽调了兵丁而没有告知去处,用顾世安的话说,新郡是朝廷使了手段从北夷人手中诓得来的,必定怕北夷人反悔了再生兵戈, 为求稳妥, 所以要等到戍守郡门的将士一到, 朝廷才会颁发圣旨告天下知晓吧。 不得不说, 朝中还是有能臣举着两把刷子在干活的, 叫人有点佩服。 倒回过来说,难怪甘州府秋闱泄题的事情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这事儿与朝廷开疆拓土的大业一比,简直九牛一毛, 随便发落个倒霉蛋, 堵住御史台言官的嘴, 关起门再命谢回罚酒三杯, 就翻篇了。 毕竟置新郡能给朝廷带来土地、人口和赋税,秋闱能干啥, 少拔擢一个甘州府的学子,又不耽误每年的翰林院还是要被挤破头。 如此看来,对于读书人来说天大的事,放到朝廷眼里,也就是一“咋呼”而已。 他就说, 这老顾跑去京城捅了个篓子, 怎么还敢回来该吃吃该喝喝, 样样不耽误呢。 真是每一个环节都被他算无遗漏了啊。 想到这里,卫景平忽然一凛,多少把顾世安方才说的话当了点儿真:“夫子,你该不会……该不会要去新郡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上还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来了。 另外,他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漏了件事:顾世安跟谢回,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上次樊先的事,顾世安愤然出手押题帮他,以一己之力逼得朝廷更换了甘州府的主考官,难道仅仅是为了他这个学生吗? 感激过后又觉得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此事卫景平至今都迷迷糊糊觉得有点雾里看花不太清楚。 “夫子,你跟谢大人……”卫景平声音极轻地问顾世安。 顾世安掏出几个铜板扔给他:“去买两份臭豆腐来。” 一份臭豆腐换一个问题的答案吗。 成交。 卫景平拿着钱屁颠屁颠地上了繁楼。 许德昌见了他险些激动得哭出来,双手颤抖着:“平……卫老爷。” 卫景平那手背轻拍了拍他越发大的肚皮:“我想繁楼的菜了许掌柜。” 这这一下便叫许德昌破功了,带着泪花笑道:“平哥儿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叫人给你做。” “给我来两份臭豆腐带走的,”卫景平说道:“顾夫子要的。” 许德昌知道他还有事要办,就不留他了,等两份臭豆腐做好拿上来,又说了两句话,便放卫景平下了繁楼。 等他一溜小跑回来把“喷香”的臭豆腐往顾世安面前一放,那人却说:“两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你选吧。” 卫景平:“……” 就很暴躁是怎么回事。 “夫子,你是不是要去新郡?”卫景平选了这个。 他记得当年还在白鹭书院念书的时候,有一次顾世安讲史,说到永嘉之乱后的西北凉州一带“秦中川,血没手腕,唯有凉州倚柱观。”,就是没有遭受战火的毁灭,当时以中原大儒郭荷为首的士族便迁往凉州,在凉州办学校,传播文化,使那里的文风一跃而起,蛮荒之地逐渐融入了礼仪之邦的血液,直到后世的甘肃武威还留存着当地为了纪念郭荷而修建的孔庙呢。 顾世安该不会是想效仿先贤,跑去西北的新郡开办书院,传播文化吧? 没想到顾夫子这么崇高格局这么大,他之前都小看他了。 “吃吧。”顾夫子没正面回答卫景平,他将一份臭豆腐推到卫景平跟前:“吃完哭大声一点。” 添点儿辞别的气氛。 卫景平霎时鼻子一酸,要不是他强忍着,立刻就落泪了:“夫子……那思炎呢?” 就在今年四月份的院试之中,白鹭书院的傅宁考中了案首,顾思炎则中了第五的名次,二人都是甲科的秀才,如今已经入咸州的府学念书去了。 顾世安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拖油瓶侄子:“他啊,他在这儿挺好的。” 这意思是不会带顾饼圈走了吧。 卫景平:“……” 老顾有点狠心啊。 “对了,你呢?”顾世安吃完了臭豆腐,一脸餍足地眯着眼沏了热茶端在手上,无所事事地问卫景平:“中了举人之后有什么打算?” “听说甘州府不久会从新科举子中选出人举荐到国子监去读书,”卫景平如实说道:“此次鹿鸣宴时候知府孔大人暗示过我,我还没想好,夫子以为呢?” 士子们中了举人之后,按照以往的经验,一部分人会找门路去做官,绝大多数年纪较轻的举子则继续苦读,等待三年之后聚集京城,来个巅峰大比试参加春闱大比。 他今日来拜访顾世安,本来最重要的就是要问问顾世安怎么看这件事的。 卫景平先前听说,今上睿元帝不喜少年进士,所以春闱的主考官甚少点二十岁以下的学子,也正是这个缘故,各省的秋闱考中的少年举子,算着年龄三年后还未满二十岁的,之后往往要空上一科,等到六年之后再下场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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