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找牙”四个字还没出来,他嘴里噗地蹦进来一颗小石子,正正好敲在他的一颗门牙上,拿手一抹,血沫子就下来了…… 要是对方再稍稍用点力,他立刻马上就得满地找牙了。 裴骏登时怒目切齿,他顾不上疼痛,拔剑就准备劈了卫景英。 卫景英没用戟,他只防守不攻击裴骏:“裴将军,北衙六军有一条律令禁止斗殴对吧?” “你……”裴骏险些被他气疯,不管不顾地提剑就砍。 卫景英一边躲避他的剑一边大喊:“裴将军要杀我,救命,救命” 他一喊叫,裴骏怕招来人触犯北衙六军的律令,这才收了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掷,冷笑道:“你以为你拿捏住了老子的短处,老子就能招你进北衙六军?” “做梦!” 这可是在他的地盘上,裴骏已经在想着怎么碾死卫景英这只穷乡僻壤爬出来的蚂蚁了。 “裴将军,”卫景英笑起来时脸上少年气很重,他启唇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说完,他一转身不见了,裴骏脸上的表情登时凝结住了。 …… 甘州贡院的考号内。 卫景平正在奋笔疾书,周元礼对他的影响还是有一些的,为了“致敬”这位考官,他刻意在誊写的时候将字体写得偏隽秀清瘦,周元礼巡场看见之后衣角动了动,身体微微前倾去看他的作答。 誊写完毕之后,外头日头大亮,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卫景平最后扫了一眼,见卷面整洁,无错字别句,该避讳的也都没有涉及,心里放松下来。 哗啦的一阵翻卷子的声音之后,有人头一个交了卷子出去,卫景平偏过头去看徐泓,发现他的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已经交了卷子走了。 他尽量动作很轻地收拾好自己东西,和当差的说自己要交卷,有人过来装订好试卷封在口袋里,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一出考号,等在外头的徐泓和晏升就迎了上去:“卫四。” 徐泓回头:“朱兄不会在考号里睡着了吧。”这种暑热天,谁会写完了在考号里耗着呢,耗又耗不出个秀才来。 话音未落呢,就看见朱悠然手里捧着金黄的油炸撒子在考棚外面边啃边向他们招手:“你们怎么才出来?” 卫景平:“……”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欠呢。 晏升:“……” 他啥意思,嫌主考官出的题太简单了。天知道,他可是在号房里耗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落笔写出第一句话的。 众人寻遍了词说不出话来。 “给我一个。”卫景平伸出手来。 “自己拿。”朱悠然把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翻了个白眼又拿起一个啃中间:“饿死我了。” 这会儿,徐泓洗净了手过来,也拿起一个啃起来:“我也饿,饿得头晕眼花。” 仅仅一天半的功夫,他人都憔悴了几分,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瘦得紧绷起来,大概是一顿饭都没吃好吧。 中间透气的时间很短,卫景平几个说说笑笑几句,填了顿肚子,又匆匆进号房去了。 趴在桌子上小憩了片刻,铜锣一响,第二场考试开始了。 卷子拿到手,卫景平看了看,这一场主要是考察考生的知识面,林林总总的琐碎的东西一大堆,不过乍一看东西多,却考的不深,这让白鹭书院出身的卫景平很是拿手,要写的字极多,他写上一阵子就要活动活动手腕,到了天黑点起蜡烛,他才堪堪写到三分之一处。 到了中间,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号房的门忽然开了,然后官兵冲进来,考生全懵在当场,只见领头的官差道:“身上有夹带资料的,赶紧抛出来。” 他话音一落,竟见纸片纷飞,有几十人相继抛出了夹带的纸条和书本,俯在案子上喊“饶命”。 这一场,号房里的人大部分都老实了,但是该发出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少,有人睡不着觉躺下去又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去,把床板晃得吱吱响,有人饿得肚子咕咕在叫,有人陆续去上厕所,发出不雅的声音…… 到了后半夜,卫景平才勉强眯了会儿,外面天光照进来,他又醒了。 这回还是被突然闯进来架走一个考生的举动给惊醒的,听见有人小声一轮:江苏府的人竟冒了咱们省的人来考秀才,欺负咱们省文风不兴啊。 高考移民?! 卫景平直接呆了。 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叫做冒籍跨考,跟后世的高考移民类似,“凡科举考试,各省参加考试的生员名额以及录取名额,均有限定,录取之规定亦有别”,就是说朝廷对于每省参加乡试的生员,及录取的举人数量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比如文风盛的江苏府浙江府,因参加考试的童生太多,而朝廷规定的录取的生员(秀才)有数目限定,这样一来,考中的比率就相较于其他地方低多了。 因此,就是在如此悬殊的录取率上,文风盛地区的考生就会借着过继、投亲、买地、冒名、贿赂官员等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来获得前往例如甘州府这种文风不兴地区参加科举的身份,而这就是所谓的“冒籍”,也就是后世说的将维打击,被朝廷严格禁止。 这么折腾来去,卫景平几乎算一夜没睡。他强撑着精神,将记忆中的书一点点挪写到试卷上,趁着这会儿安静,又伏在案子上睡了一觉,等他醒来,一看时间不多了,绷紧了神经将写在草纸上的字誊写了一遍。 最后这天,考号里除了主考官和衙役们,还多了两名端坐的大夫模样的中年男子。一开始卫景平不知道他们是大夫,直至他斜对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童声口吐白沫,晕倒在考号里,一言不发的大夫眼疾手快,上前一下子掐住了他的人中,灌进去一碗跟藿香正气水气味相像的漆黑的汤药,卫景平才知道他们是大夫。 这位仁兄大概是年纪太大支撑不住了,看来,科举还是要趁早啊,光身强力壮这一条就能刷下去不少人呢。 想到这里,卫景平哆嗦了一下,万一他这次不中,会不会也皓首穷经,这般年纪了还要进考号呢。 不过到了第二天,他把昨晚写的推敲了一遍之后,又全部推翻了,重新打了草稿,重新修改润色,之后再三检查,可以说脑子已经用到了极限,最后确认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无误后,才万分小心地誊抄到了试卷上。 誊完之后,卫景平看着外面的日头,觉得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因为这场无一人提前交卷,甚至除了少数几个人意外,都在全力以赴地雕琢修饰文章。 就连上一场看似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徐泓都埋头苦思,如入无人之境。 一刹那,他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的时候,结束的铜锣声敲响了,衙役们来到他面前,点验一番后收走了考卷。 天光忽然亮得刺眼,卫景平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跟着众人出了考号,穿过狭长的考棚,太阳热情地洒在身上,他的便宜爹和三哥跑过来,抱起了他。 “老四。”卫景川焦急地呼喊。 卫景平怔怔地看着他的便宜爹卫长海凑在眼前的大胡子:“我……我怎么了?” 这才发现他竟在卫长海的怀里,卫景平赶忙跳下来,脸倏然红了。 “你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徐泓笑着解释道:“卫大叔和卫三哥还以为你病了。” 原来是这样。 刚出来的时候,卫景平的确感到脚脖子一阵软,脑子里也空了,无头苍蝇似的跟着众考生跌跌撞撞地就走出来了。 他去看徐泓和晏升,两个人眼窝深陷,胡茬明显,头发乱蓬蓬晕乎乎的,也不成个样子。 “没事,”卫景平道:“可能是在里面关了三天,一下子站起来不适应,透口气儿就好了。” 缓了缓他这才意识到,在古代读书往上走,比前世要辛苦多了,所以在古代能出人头地的,多少都是有些本事和意志力在身上的,即便成不了流芳千古的精英,祸害人起来,手段也令人咋舌。 作者有话说: 考完了! 第77章 考后 (我帮你谋个差事,你看咋样?) 卫长海担忧地看着他, 继而不屑地嘀咕:“还是习武的好。” 就算武举考试,也是在校场上舞枪弄棒, 绝不会把人关起来, 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地方,比坐牢还难受。 他是想不通:卫景平为何铁了心的要遭这份罪,儿子出来的一瞬,他甚至想着, 去他娘的光宗耀祖, 再不考了, 老四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卫景平喝了口水, 脑中完全清明起来, 笑道:“习武好,等这次回去, 就跟爹学骑射。” 一番话说得卫长海憨憨地大笑起来。 朱悠然的情况比他还糟糕,一出来考号就吐了个昏天地暗, 味道太上头, 吓得他们赶忙跳到大老远的地方去。 他们说了会儿话, 徐泓和晏升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二人和他一样,都是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倚在墙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么一比较,得益于卫长海时不时催他动动拳脚,他居然是情况最好的一个。 这回谁都没说话,极度疲惫和紧张之后又陡然松弛,这种落差让人受不了, 感觉到一种轻飘飘晕乎乎的, 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别的什么。 徐家在省城租了辆更宽大的马车, 远远见着他们走出贡院,几个奴仆赶紧上前去接过各人手里的东西,将虚弱的四人扶进了马车。 “四个秀才同车。”朱悠然缓过来之后就开始耍嘴皮子了:“快打起帘子,让人家看看,等放榜了就是一段佳话。” “想得美。”晏升头一个怼他:“先考上了再想好事吧。” 他作答生硬艰涩,这回要想通过院试考上秀才,大概只能靠撞大运了。可是朱悠然能比他强多少呢,晏升不信。 卫景平在心里也跟着道了句:大兄逮怎么光做美梦呢。虽然他是有七八成把握能通过这次院试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通过院试,他就取得功名,有秀才的头衔加身,跻身士大夫治国平天下的宦臣之列后备军中最低一层的了。 都是好事,谁不上赶着做这个美梦呢。 回到客栈,卫长海一把拎起卫景平扔在背上,大步流星上了楼梯,吆喝道:“小二,打一大桶热水来。” 咦,卫长海怎么知道他亟需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在号房积攒下来的泥污和汗水,换上一套干爽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的便宜爹甚得他的心。 卫景川拎了一只烧鸡回来,撕掉一条腿往他嘴边递:“老四,吃……吃两口。”卫景平接过鸡腿笑了:“三哥,好香啊。 热水送过来之前,兄弟俩风卷残云般啃完了一只叫花鸡,盘里留下一堆零散的鸡骨头。 “辛苦三哥了。”卫景平此刻精神多了,笑道:“多谢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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