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晌午时分,一盏状元灯才糊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穿褐色短衫的官差在门外问道:“请问卫秀才是住在这里吗?” 见是甘州知府的人,卫景平正色站了起来:“是我。” 那人递了个帖子过来:“孔大人邀请卫老爷明日到知府府上叙话,不知卫秀才有空吗?要是有空,小的这就回去回孔大人一嘴。” 一方知府,正四品的实权官员,卫景平哪儿敢怠慢,恭敬道:“烦请转告孔大人,在下一定准时到访。” 等传话的人走了,晏升一脸羡慕地道:“来时你我同是童生白衣,如今卫兄很快就成为孔大人的座上宾了,我却为了消遣在胭脂堆里奔波。“ “晏兄不过是一时消遣,“卫景平道:“下场乡试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此一时彼一时,谁也不敢说回回都能钉在哪个名次上不进不退,通常来说拼实力,但偶尔还要拼拼运气。 无论他如何开解,晏升还是略带惆怅地走了。 卫景平让卫景川去打听打听,孔道襄是只邀请了他一个人还是甲科的比如徐泓等人都在受邀之列,下午饭时分,卫三回来说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收到来自知府大人的邀请。 “那就是只我去见孔大人了。”卫景平皱眉道。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缘由,入夜时分悄悄地去找了温之雨。因为要赴知府的宴,温之雨留在甘州府,尚未返回上林县。 温之雨背着手在屋中悠然踱步,目光犀利地道:“这科他点了你为案首,兴许是想提前见见你人品学识如何罢了,这是好事,你放心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卫景平还是有些担忧:“万一他考起我的学问,答不上来又该怎么办?” “答不上来你便如实说就是了。”温之雨理所当然地道:“你一个武官之家出身的孩子,只要科场没有弄虚作假,许多学问没学到的地方,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想了想又道:“放心吧,孔大人不会难为你的。” 温之雨到底是宽了他的心,回去后想了想,卫景平就放松下来了。次日早上,他取出一套月白的襕衫穿上,挽了头发,将自己收拾干净,提前片刻去见甘州知府孔道襄。 作者有话说: 老卫实惨。
第83章 思亲 (“徐兄这话可叫我无地自容了,”卫景平打着哈哈:“要真论起来,我比你) 甘州知府府中。 孔道襄着一身褐色常服, 他体貌清瘦,没什么官架子, 见了卫景平随和地说道:“坐吧。” 过分拘束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卫景平大大方方地在他的下手方坐了:“学生卫景平见过孔大人。” 孔道襄打量着卫景平:“本官和周大人看了你此科的文章,皆十分欣慰甘州府能养出你这样的才子,本官也不枉在这里任官多年了。” 一番话说得谦虚极了。 “学生侥幸忝列案首,连日来诚惶诚恐, ”卫景平道:“大人这么一说, 学生更无地自容了。” 他也一谦到底。 孔道襄道:“本官看了你县试和府试的文章, 你是一次比一次更上一层楼, 可见你悟性不差, 离下次的秋闱还有三年时间,往后你在府学好好读书, 锤炼心智,到时候或许又比此科的文章更加进益, 说不定能写出一两首脍炙人口的诗来, 啊。” 他的诗就过于逊色了, 他到处问了一圈, 没有人记得这位卫案首作过什么拿得出手的诗作来。 孔道襄打听出来卫景平唯有一句“青案银杯逢甘露,玉盘佳肴添果蔬。”还算过得去, 但在他看来还远不够。 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他对自己犹如师长般的殷殷教诲,让卫景平心中破防了,忙点头道:“学生谨记孔大人大人教诲,来日多读书, 做出像样的诗作来。” “你年幼, 学诗尚且不晚, 不过也不可过分于作诗,”孔道襄又道:“将来中了举,举荐了官,你就知道,诗赋对你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风雅事,切不可因学诗荒废了经义。” 他一向看不上文人士子把华丽诗赋为事,整日沉迷于此道,脱离农桑,终究是做不好官的。 他虽看不上士子把诗赋当个事儿,但他深知,诗赋最能为人添彩,使人扬名,因此还要劝卫景平学起来。 但又要以经义为主。 “学生受教了。”卫景平听说孔道襄在甘州府名声颇佳,此次虽然打了浅浅的交道,但仍然能感觉到这个人说话比较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当然,也可能是对后辈嘛,不在一个圈子里,多叮嘱几句是要的,反正怎么也扯不上利益纠葛。 但卫景平对他还是莫名生出几分好感,道了谢,说了几句客套话,眼见着有人来报说有事要找知府大人,他赶紧告辞出来。 反正三天后的谢师宴还是要见面的,不过那时候肯定就是走个过场吧,私下里不会再说这么多实际的话了。 卫景平辞别出去,孔道襄点点头,他本就没什么事,只是不放心,想在后天的谢师宴之前先见一见卫景平,摸个底儿罢了。 如今看来此子甚为稳重,对答也清楚流利,可见他没点错人。 …… 第二天辰时末,晏升顶着两个青眼圈来找他:“卫四,卫小秀才,卫案首” 卫景川打开门把他请进来,晏升阔气地掏出一张50两的银票往几上一拍:“挣的,一个晚上挣的。” 卫景平看着银票,“嚯”了声:“晏兄这是暴富了啊。” “暴富”是什么? 晏升想了想,也不去管他:“昨晚我在燕脂楼画了三个美人儿,两位公子,而后做成美人灯和状元等卖给他们,一共赚得了50两银子。” “厉害啊晏兄。”卫景平啧啧称奇,这也太生财有道了吧。 晏升得意地道:“不但卖出去几盏灯,还顺手给你带了几桩生意,其中有位姓江的公子看重了名花十友墨的净友和禅友墨,想从我这里买,还有一位黄公子要想要一套醉别墨,卫四,交货吧?” 在燕脂楼围观他的状元灯的士子们听说这墨是此科的案首卫景平所制,有几位公子买心大发,便口头向晏升订购。 荷花墨与栀子墨。 卫景平有些犯难地道:“当初制墨的时候,这两锭墨只挂了名头,没有真的制成荷花香气和栀子香气的,不知他介意与否。” 这两锭墨跟海棠墨一样,研开了是无香的。 晏升:“……” “不过我还有个法子,”卫景平说道:“你就回他如今这两锭墨没货,要等一等,让他瞧瞧醉别墨如何吧。” 如今销路有了,手里反倒没货了。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要改良名花十友墨的制作配方,把各墨锭制得符合它的名头才是。 …… 两日后。 谢师宴如期在甘州知府府中举行,来的人不多,宾主一共就二三十个人,有此次甲科的十名秀才,加上周元礼和副学政,知府孔道襄,还有甘州城里的一些廪生、贡生、监生,以及往年中了举人还没有候补官员的,热热闹闹地挤在两张圆桌上,在甘州知府府中就这么开席了。 有见惯了大场面的也有拘谨的,话多的都是此次甲科录取的生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任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希望学政大人能记住自己。卫景平则听徐泓说,他们虽然在周元礼面前自称“学生”,看似师生关系,其实并没有多大实质关系,他今年钦点了甘州府学政,任职或许只有此次院试,从他手里考过的秀才往往有上百名之多,要是以后不同朝为官的话,或许就不会再打交道了。 不过,要是他有心,某生员也入得了他的眼的话,来往个几回,收为亲弟子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卫景平没有这个奢望,他早早就想好了,下一步他会进府学里念书,还是和在白鹭书院一样,老师怎么教,他就怎么学,至于刻意去认什么名师,他毫不介意。 活过一世的他在读书的道路上相信一句话:生源最重要,悟性最关键,勤奋决定了你行亦或是不行,其他的嘛都是扯淡。 他这么想的时候,周元礼端着一杯酒站在不远处,微微晃了晃手腕,脸上带着浅浅的期许,眸光雪亮地恰好朝卫景平看过来,气派尤为斯文儒雅:“过了今日,你们都该陆续回乡去了吧?” 秀才们纷纷道是。 周元礼轻笑着道:“诸位这次牛刀小试考取了功名,来年乡试一中就是真正的衣锦还乡了。” 徐泓给周元礼敬了一杯酒,殷勤之意昭然若揭,连江一枫这样的迂腐的人都能看出他想拜师的意图来,卫景平心中丝毫没有波澜,人各有志,没有谁对谁错的,走自己的路坚持初心就好。 席间,周元礼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卫景平身边,说道:“想来美彦口中的‘卫四’就是你了。” 起初誊录的试卷判完,揭开糊名,他瞧见“卫景平”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熟,回想起来,这孩子竟是从他那个逆子周美彦口中听说的,是姚春山在甘州府上林县的收的学生。 卫景平心中急剧一震:“……” 周美彦。 这小子他记得啊,那眼前的周大人是他老子?! 这父子俩的差距无论是从形貌还是气质上,有一丢丢大啊。 “正是学生。”卫景平板正地回道。 周元礼并未多问他什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到温之雨处去了。 许是他二人话太投机,卫景平时不时往那边瞄一眼,直到宴席快结束,他们还相谈甚欢。 散席时,周元礼和孔道襄对每位前来赴宴的士子都有书相赠,卫景平得了一本当朝前首辅写的《洛川游记》,徐泓拿了本《时文精选》,似乎是随机的,但似乎又是刻意安排好的。 后来听说周元礼是个不爱在秀才堆里挑学生的,徐泓的打算自然就落了空,回来的路上尽管他极力掩饰,但忽然像锯了嘴的葫芦那般一直沉默,还是流露出一丝失意。 分道扬镳的时候,他才勉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不服气地道:“我就不知我究竟哪里比你差了。” 怎么他就入不了周元礼的眼呢。 “徐兄这话可叫我无地自容了,”卫景平打着哈哈:“要真论起来,我比你年轻英俊一点点算不算……” “哈哈哈哈,”徐泓爽朗地笑起来:“唉,我真是惭愧。” 卫景平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咱们就此别过,乡试之后再叙吧。” 两年后的乡试,还是要在考号里面见的。 不对,这不是回去之后不久就要去府学报到了吗?要命,要和这人精正式成为同窗了。 晏升也要收拾包袱回乡去了,临别的时候,他一下子红了双眼:“卫四,我才不会次次都像这回这样倒霉仅中个孙山末名次,我下回一定要考中甲科头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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