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紫色的细小电光从叶悬光身上冒出来,像是细线一样在谢如期手臂处绕了个圈,然后隐没在衣袖下面。 这是叶悬光最近琢磨出来的东西,跟她给犯人带的那些镣铐有点像。只不过触发机制是近距离他人的杀意。虽然一次性杀伤的人不多,可当个保命的底牌再好不过了。 谢如期微微愣了一下,一时间居然忘了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叶悬光看了许久,才深深低下头,郑重回道:“草民……定不负上神所托,誓为上神达成所愿。” * 西关之外最近颇不宁静。 大兴朝连年遭灾,西关之外也不好受。关内洪水,关外却是刚经历了百年来最漫长的寒冬。到现在草原上虽已见了绿意,可较之往年更冷的气候却让往日繁茂的草甸稀稀拉拉的,牧民们不得不跑更多更远的地方才能让牛羊活下来,从而交换必备的物资。 照这样下去,等到入秋牧草日渐枯萎,他们的日子会更加艰难,等入了冬,也不知道会死去多少人。 就在所有稗人日渐焦灼之时,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并非是气候突然好转,而是大兴朝的方向,那一向对他们门户紧闭的西关忽然开了一条通道,一行商队从里面鱼贯而出,深入草原腹地,开启了长达数月的互市贸易。 稗人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居所是一种名为“甸子”的房子,用一张张牛皮混着生胶糊成,等到要搬家的时候便用一种沸腾的草灰水融了生胶,重新变成牛皮带走。住着虽然比不上大兴朝那边的青砖大瓦房,于他们而言却很是方便。 入夜之后,稗人聚集地阿拉格镇最大的甸子里,一群刚从外地返回的游商正凑在一起边吃喝边吹牛。 “那茶砖也就罢了,虽是上好成色,可往年也能见到。特别的是那布料和白盐,布料厚实挡风,最是适合咱们关外气候。那白盐更是晶莹如雪细腻至极,也不知那大兴朝哪来的这么多好盐,能拿出来光明正大交易!我这趟去可抢了不少,今年年成不好,可跑了这趟,我便不愁冬日该怎么过了!” 为首的粗豪汉子侃侃而谈,说到兴奋处,更是从随身褡裢里取出一小块拇指大小的盐块,碾碎了展示给众人看。昏暗烛光之下,果然见他掌心一捧碎盐,粒粒晶莹雪白,更难得的是不见一点腥气,也不知是费了怎样的功夫才得这等精盐。 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呼声,可同时也有人起了歪心思:“那商队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粗豪汉子轻蔑地看他一眼,笑道:“不过三十余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十几岁的少女。不过你可别想着把货全部吃下了。你知道带队的人是谁吗?” “谁?” “谢阎王,白河前线那个。” “嘶——” 周围人倒抽一口冷气,问话那人眼中的贪婪和算计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惊骇和忌惮。 大兴朝的少年将军谢如期,在西关外的名声可比关内还要大。他自幼熟习兵马,十七岁就能带着谢家军踏破西关外五百里草甸,杀得几个有心东进的大部落从此不敢踏入西关一步。他这个“谢阎王”的诨名,是一刀一枪用稗人的血杀出来的。 “谢阎王不是西关的守将吗?怎么改行从商了?”有人勉强笑道。 “嗐,你看那西关城头还有大兴朝龙旗吗?谢家军反了,那边早就不是大兴朝皇帝治下了。” “哈!那谢阎王不是自诩忠肝义胆吗?怎么也改换门庭了?他新主子是谁?” “许是哪个落拓草莽吧,听说那边不讲规矩,连妇孺都派到外面抛头露面风餐露宿。我倒要看看谢阎王跟着这样的主子能走多久!” 喧哗吵闹、吹牛嘲讽声随着醉意越发甚嚣尘上,缩在柜台里就着昏暗烛火读一卷羊皮的女人皱了皱眉,又把塞着耳朵的破布往里捅了捅。布团松动间,那草莽汉子的一声提醒传入耳中。 “你们也别只顾着看笑话。谢阎王的商队货物是不错的。听说他们再过不久就要来阿拉格这边,到时候带点东西回去,也好让族人过去这个冬天。” 女人心神微动,放下手中的羊皮卷,悄悄从柜台后探出半个头来。她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却是纯净的湛蓝,锐利又明亮。 作者有话说: 谢小将军:多谢神龙点化,我悟了!
第14章 行商的消息果然灵通。没过几天,谢阎王的商队就已经抵达了阿拉格。 和传言中一样,盐、茶砖、干菜、布匹、粮食琳琅满目地排开,甚至还有铁器农具。早就得到消息的行商和当地人争相抢购着货品,也有那些另有准备的人抢了一批农具,等走到僻静处,才集中交给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谢如期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也不管不过问。草原上缺铁,他带这东西过来时就想过了会有人收集重熔了作他用,可这东西不多,更何况他敢把这东西拿出来卖,自然是因为手里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谢如期的长相出众,仅仅是站在一边就引得不少人侧目,可当他们被人提醒了这是谁之后又纷纷变了脸色,不敢再看这凶名赫赫的阎王一眼。谢如期也不在意,等到日头西斜便指挥人收工,白天卖货的几个人略略吃喝,便开始了晚上的表演。 他们搭了个台子,四周用烛火照得通明区彻,一行人中最为外向开朗的陈娘子坐在台上,侃侃说着来之前编好的故事。她口才极好,这年代入夜后又没什么消遣,这通明的台子很快就把夜里没什么事情做的稗人又重新吸引过来。 她说的是由神龙山附近的真人真事改编的家常故事,本人口才又极好,一点小事也能讲得惊心动魄,很快就把下面人的情绪带起来,让听众深深沉浸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平民百姓的嬉笑怒骂中。 “却说那孙娘子,听人说她貌丑又克夫,竟也不羞不恼,反倒微微一笑道:‘我那亲夫要打杀我,若不是突来洪水,那一夜我就死了,他的命也是老天收的。要说行克,我看倒是这么多年他克了我财路才是。没看他死了,我就来了这神龙山,还进了厂混得衣食无忧了?’” 台下传来一阵轰笑声,接着就是大声的叫好,尤以女人声音居多。稗人不比大兴朝,这里崇尚骁勇健美,女性也多向往快意恩仇。这种放在大兴朝会被斥为有违伦常大逆不道的言论,听在这边的人耳中却觉得快意又舒爽。 当然,故事的主角孙娘子也是不敢说出这种话的,她本来是和林小水那一批人一起遭灾留在山上的难民,因为洪水丧夫曾经一度过得很是艰难,后来入了山上的纺织工厂才见了起色。 叶悬光觉得这故事不够爽,尾巴一甩亲自操刀,加了许多现实中活不过七岁肯定会被打死的极品进去,以装逼打脸把一万字的故事注水到五万字往上。虽然一定程度上拉低了一个纯奋斗故事的格调,可从口味上却更贴近了普通百姓的审美。现在下面这些听得两眼放光的稗人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谢如期静静看着他带来的这些人表演,契合大众口味的故事里夹带着夸耀上神治下繁荣安宁的私货,还隐晦地提了一嘴那边正在招揽人手的事情。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来,可等以后双方联系逐渐加深,他们偶尔想起这些,难保不会动心思。 他暗示守在一边的手下快速不明显地干掉几个心怀不轨躲在人群里的人,忽然就察觉有人挤到了他旁边。他微微下头,看到了一只湛蓝的美丽眼睛。 另外一只眼睛眼皮皱缩眼窝凹陷,已经是瞎了。 “谢小将军是吗?我是卓拉。”女人微微一笑,除却那只可怕的眼睛,样貌仍然算是秀丽的。 “在下已不是将军了。” “无所谓,您对依宁部感兴趣吗?要不要到那边谈谈?” 谢如期呼吸微凝。他嘱咐手下看好场子,自己跟着那女人走到僻静处。昏暗光线模糊了她脸上丑恶的伤疤,让谢如期依稀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谢小将军看我可是觉得熟悉?”卓拉笑问道。 “我们以前见过?” “不曾,只不过我这张脸,和我那亲生父亲有五分相似。” 她这一说,谢如期倒是想起了自己为何觉得熟悉。稗人四大部族中的依宁部首领和这女人长相相仿。而他当年曾经率军斩杀依宁部六个王子,与依宁部结下了血海深仇。此次深入草原,依宁部也是他重点提防的目标之一。 “你拦下我,是为了你那些兄弟报仇了?”谢如期不动声色地问。 卓拉咯咯笑起来,显得左眼的伤疤更显狰狞。她脸上现出一股扭曲的恨意:“报仇?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报仇?那些人全都死了才好呢!” 谢如期不给半点反应,只是静静听她继续说着。 依宁部首领自诩风流多情,拥有五十多个子女,卓拉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她生得健美漂亮,少女时期也曾经有过一段骄傲又自得的日子。后来因为依宁部在四部相争中落了下风,首领便起了拿她去和亲的念头。 十六岁的卓拉出落得越发美丽,可她和亲的对象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卓拉自然是不愿的,她大吵大闹,还想办法在在对方使者前来的时候大闹了一场,直接让两部的联姻破裂,还结下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依宁首领大怒,他让人刺瞎了卓拉的一只眼睛,还毁了她的脸,把她彻底逐出部族。 “你们大兴朝人总觉得,我们稗人的女人要更强悍自由,放屁!在这里,女人还不是和牛羊一样是货物,需要的时候都可以拿来买卖,战败赔款的时候也是物资。那些男人高高在上地站着,说什么他们保护我们安宁,可他们也只是耍耍嘴皮子,你看他们争权夺势的时候,可曾真正把女人当做是和他们平等的对手?”卓拉恨恨道,“这里就是吃女人的地方,比他们说的大兴朝还要不如!” 谢如期低声道:“大兴朝几百年来,和亲也并不少见。男子保家谢国,女子娇养宫中,必要的时候也是要为国家作出牺牲的。” “那凭什么就要我们用以色事人的方式牺牲?”卓拉的声音陡然拔高,“保家谢国,哪怕战死沙场,得到的也是百年美誉,而和亲的公主,到最后还只会被骂作不事生产,承欢敌下!想我十六岁时,拉得开强弓,驭得了烈马,我那些兄弟们没一个是我对手,为什么他就只看到了我的美貌,而不给我选择为部族牺牲的方式?!” 谢如期默然。 若是之前,他的想法大概和依宁部的首领没什么不同。男有份,女有归,这本就是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可几个月来在神龙山见到的却让他的想法动摇了许多。 若是能让妇女也能参军,哪怕是只有卓拉这样的人能发挥作用,他们又能充实多少兵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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