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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尚书思索着猜测道：“这点好利犹如淬了毒的霜糖，或许咱们也可以借助流言，让各大茶舍和市井街头的读书人，向百姓讲明道义……” “池尚书错了。”尤听容摇了摇头。 池尚书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是太过理想了，看向尤听容，语气一改方才，“还请皇后娘娘指教。” “池尚书说到霜糖……”尤听容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尚书大人可曾见过蚂蚁觅食吗？” “蚂蚁之力何其渺小，但凭借千千万万只蚂蚁的力量，却能抬起于他们而言近乎不可能的重物，协同毫不逊色于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池尚书点头，“皇后娘娘因何提及蚂蚁？” “蚂蚁喜欢甜口，若有一块霜糖掉在地上，必然会引得千千万万的蚂蚁集聚于此。即便是有蚂蚁察觉到此物有毒，他们依然会被甜味吸引，前赴后继。”尤听容一边说，一边拈起一块儿桂花糕。 池尚书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敢问娘娘有何妙计？” “很简单。既然是因利而来，只要好处没了……”尤听容将手中的糕点放回了碟子中，“不必驱赶，人们自然会散去。” “可是……”户部尚书顺其自然地追问，“可于情于理，南苍人表面上毕竟是来为陛下祝寿的，来者是客，这客人要买东西要花钱，咱们也不好拦着呀。” “户部尚书的顾虑自然有道理，咱们止不住他的洒银子，却可以对这些银子变一个小小的戏法，让它们在老百姓的眼里凭空消失。”尤听容微微挑眉。 户部尚书憋不住了，“皇后娘娘，您就直接告诉微臣吧，您这拐来拐去的，您知道的，微臣是个直性子……” 他没说完，被单允辛瞪了一眼。 尤听容笑了，“是本宫不好。” 她跟后宫里的女人打交道打的太久了，什么话儿都在彼此试探之中说出来，一时竟有些改不过来。 “那本宫就直说了，现在百姓们是以为自己在占便宜，所以才忙不迭地往上凑，一股脑地将这群冤大头捧到天上去。”尤听容这回言简意赅，“可要是他们知道，不是自己在占便宜，而是自己叫别人占了便宜，立刻就会翻脸。” 尤听容看向陛下，“陛下可以令各级官员向底下人透露，南苍人千里迢迢为圣上祝寿，有臣服之心。” “陛下为表仁厚，许诺南苍人此行花了多少钱，待其使团启程回国之时，便以十倍许之。” “另外……”尤听容又转向户部尚书，“柳尚书，您也可以想各级官署通个气，就说，陛下有意增加来年的税收，要翻个倍。” 户部尚书提了一口气，连连摆手，“这可不行，突然加这么多……” 尤听容连忙安慰他，“你放心，只不过是流言罢了，陛下仁厚，许民休养生息，自然不会真的加税。” 单允辛点头，冲户部尚书压了压手，示意他把心放到肚子里。 池卿朗脑子立刻转过弯来，不由的绽唇一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等事关自己的事，要不了几天便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们都会知道，南苍人今日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回头，朝廷都会十倍之数还回去。朝廷的钱……说白了就是老百姓自己的钱。”池卿朗看向尤听容的目光满是赞赏。 “此后，别说让人们上赶着去拿南苍人的钱粮了，只怕，南苍人在京城再花银子，都要引人唾骂了。”想到这个场景，池尚书连咳嗽都顾不上了，边笑边咳。 “不过这个事儿倒先不必急，有便宜不占岂不是傻子？”知道事情柳暗花明，尤听容的神情轻松了许多，“既然他们有钱，索性将修缮民居、河道的钱全落实了，再倒打一耙。” “娘娘高见。”这回，是户部尚书躬身给她拱手作揖。 “至于今天的万寿节，南苍人上赶着来给咱们添堵，咱们也不能让他好过。”尤听容看了看天色，“陛下的算计在暗，臣妾也有一计在明。” 单允辛憋笑，“虽然他是朕的敌人，但一想到他们的对手是皇后，朕都不禁同情起他们了。” 尤听容睨他一眼，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预备同单允辛一道去含元殿。 含元殿中已经座无虚席，随着帝后二人到席，礼乐声起，万寿节正式开宴。 虽是冬日，但大殿之中繁花似锦，各色山珍海味、时令鲜蔬应有尽有，辅以美酒，一派欢欣之景。 随着乐师和舞女们踩着小步上前，莲花台上，身姿曼妙、面如桃花的舞女们踏着鼓点飘然而舞，在这人间的金殿之上，上演了一曲月宫飞仙舞。 众人手执酒杯，一边点着节拍，一边欣赏着曼妙的舞蹈，可在这一片轻松的情境之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平静就在后头了。 就在鼓点趋于平缓之时，左边第一席中站起来一人，宴会才开始一刻钟，他的脚步就有些摇晃了，正是南苍使团的正使鹰将军申屠戕。 申屠戕端着酒杯走到殿中，南苍没有冬天，一年四季温暖湿润，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黑发窄脸，眉眼浓重，眼窝凹陷，让他的视线看上去有些阴沉。 七年前尤听容险些命丧他手的时候，申屠戕为了伪装，半张脸都是胡子，尤听容今天才看清了他的下半张脸。 他的唇线很硬朗，人中深刻，下巴却带了些精巧的尖，看上去有一种矛盾感。 穿了一身斜襟高领的盘丝山水纹收袖衣裳，在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棕黄的毛边，应该是狼皮内胆，与他的肤色相衬，野性十足。 申屠戕站定在帝后二人的面前，举起酒杯，说的一口流利的朔国官话，“外臣恭贺皇帝陛下万寿长安！”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身后跟着的宫人赶忙给他续上，申屠戕端着满满一杯酒，将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尤听容的身上，冷硬的嘴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认得她。
第552章：一面之缘的故人 尤听容端坐凤椅之上，遥遥对上了申屠戕深棕色的眸子，明明自己是居高临下占据绝对高位的那一个，但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视线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忌惮，有的只是充满戏谑的打量和浓浓的兴味。 就好像……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稀奇的玩意一般。 尤听容微微垂眸，好不避退地望进了他的眸子，风轻云淡地勾了勾唇。 申屠戕看着这个清浅温柔到毫无攻击性的笑，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七年前，他初见这位皇后娘娘的时候，尤听容就是这样，笑着，将断裂的细颈瓷瓶狠狠扎进了他的手指。 随着回忆，申屠戕拿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手背的经络之中也传来了好似针扎般的刺痛，就好像，有锐利的碎瓷和着热血，在他的血管中奔流而过。 那天他险些命丧朔国京师，多年经营埋在京中的奸细也几乎被全部清洗。 而他自己，身负重伤面对龙虎军的全力搜寻，只能如同暗沟里的老鼠一般躲藏逃窜。 在许多个阴暗的角落里，握着草草包扎的伤手，痛痒难耐之际，将纱布扯开，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抠挠，拔出几片陶瓷碎片。 就在他狼狈逃窜的时候，每时每刻都经历着性命威胁的时候，他听说了宜美人凭救驾之功升为婕妤，才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姓。 那时他就是祈祷着，萨古神木在上，保佑她不要失宠的太快，不要像春天的花儿一样衰败，要一直骄矜富贵的养着，等着…… 等着他卷土重来，他要亲手报仇雪恨，要亲眼看着她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即便回了南苍，有了最好的巫医替他处理了伤口，去除了腐肉，甚至接上了原本断裂的经络，向他保证伤口恢复的很好，绝不会影响他持剑执笔。 可在无数个深夜，每一个阴雨湿寒的天，他总能感受到从伤口中传来的痒痛，轻微却难以释怀。 他一直让探子留意着尤听容，看着不时传来的信报上，最后一行最冷硬工整的一行字。 看着万里之外的尤听容一步一步往上走，嫔、淑妃、贵妃……最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一直在期盼二人重逢的时刻，期待着将自以为不凡、志得意满的朔国皇后再度拖回那个性命攸关的下午，让她也尝一尝悬心吊胆的滋味。 让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而且对大朔虎视眈眈，即便是她仰赖的夫君，照样要对他忌惮万分，自己这片阴云会时刻笼罩在她的头顶。 他思绪翻涌的时候，尤听容没有错开眼，她轻易地捕捉到申屠戕手指的抽动，目光随之追了上去，看到了他盘结在指头上凸起的疤痕。 申屠戕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无比确定，尤听容认出他了。 申屠戕不由得笑了，将手中的酒杯换了一只手，将受过伤的那只手举起，朝向尤听容，“皇后娘娘一直看着外臣的手，莫非很眼熟？” 尤听容微微颔首，“想起来一个一面之缘的故人。” “哦？”申屠戕声音里带着兴味，“不过一面之缘，能叫皇后娘娘惦念至今，还能称一声‘故人’，想来不一般吧？” “是呢。”尤听容闻言一笑而过，“是一只狼狈逃窜的老鼠，的确很有趣。” 申屠戕唇边的笑意一凝，一双阴鸷的眸子笔直地射向高台之上的尤听容，语气幽然，“能逗皇后娘娘一笑，是它的荣幸，只是皇后娘娘可要当心些。” “当心什么？”尤听容表示不解。 “回皇后娘娘话，阴沟里的老鼠是杀不尽、除不死的，其报复心极重，即便逃窜一时，然终有一天，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咬您一口。”申屠戕微微挑眉，笑容桀骜，“下臣提醒娘娘一句……老鼠的牙齿可是有剧毒的” 申屠戕如玩笑一般开口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养尊处优惯了，想来没有见过得了鼠疫的人是何模样，外臣很愿意为娘娘解惑。” “若是感染了鼠疫，会浑身肿胀，先是七窍流血，而后污血会从皮肤的毛孔之中涌出，手脚溃烂，要不了一天，就会肠穿肚烂而死。”申屠戕的声音愈来愈轻，语气越来越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 单允辛的脸色沉了下来，眉眼之间戾气萦绕，目光看向了尤听容，似乎只要她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的不自在，他立刻就会发难。 殿中一片冷凝，百官们同样面有不满，尤听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申屠戕冒犯于她，就是冒犯整个朔国。 可众人也听出来了，皇后娘娘和这位鹰将军的问答之间，显然另有深意，娘娘口中的“故人”好似就是他。 众人想不明白，皇后久居宫闱怎么会见过远在南苍的鹰将军呢？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不该插话指责申屠戕。 而南苍使团里的人也是面有异色，不约而同的看向滔滔不绝的申屠戕，有些想不明白，不是说此番前来是为向大朔示好，以拉近两国关系以便探听更多情报，也可令对方麻痹大意。 只不过南苍毕竟也是大国，此番主动低头觉得有失颜面，不想叫大朔看轻，这才有了在京城的所作所为。 可在背地里如何捅刀子暂且不提，只要没有实据，大朔皇帝不能同他们翻脸。但在大朔皇帝面前、在朔国的文武百官面前，应当友好和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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