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以下的都是她比较模糊的记忆,时间太过久远了,更何况那时候她从未注意过薛准,中间六层倒是熟悉一些,大多都是她和薛准相处的记忆,因为离自己死的时候还算近,所以那些回忆几乎只是一瞥就能找到来源,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一样。 再往上,就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的那些。 衣服是熟悉的,那些地方却完全没有去过。 但她一路从下往上走,总能推测出来这些画卷是在画什么。 过去、当时,以及她没有的未来。 是薛准生命里没有她的二十年。 姜肆扶着栏杆,探头去看其中一副。画里的她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看着是在草原上。 可她并没有去过草原,先皇还在的时候,夺嫡之路漫长坎坷,她被困在京都,从未去过关外。 这是薛准的凭空想象。 姜肆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她漫无目的地走,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塔顶,连她自己都诧异。 一抬头,梁安和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台阶上,面朝着她的方向,一双眼睛哭得像肿起来的核桃。 嗯……若是梁安貌美一些,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眼睛疼。 梁安一眼就看见她了,他下意识地往中间站了站,挡住了身后的薛准。 要是他没动作,姜肆可能还不会刻意去看,可他一动,她忍不住地就看了过去。 姜肆:“……” 其实她上塔顶,除了看画以外,其实还想问一问关于她怎么死的事情,临走到位置了,才觉出自己这样并不好,已经决定了不相认,就该自己想办法查的。 如果不是梁安刻意挡住,她绝对不会发现……薛准在哭。 他的哭是无声的,生怕别人听见一样,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半边身体斜倒,整个人靠在墙上借力,衣衫凌乱,领口的深褐色水迹重得像刚在外面浇了雨。 薛准并不是那种唇红齿白的长相,他的眉眼很锋利,眼皮间距略宽,嘴唇也很薄,世人常说这样的长相刻薄寡恩。 然而此刻他窝在那里哭,反倒让姜肆觉得他脆弱。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愧疚填满了心房。 她木木地站着,不知道该继续往前安慰他,还是假装没有看到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以后两人再无干系,向前安慰,就意味着她主动打破了俩人中间的界限。 她微微动了动脚,是向外的方向。 梁安却开了口:“哎,赶紧下去。”陛下正哭着呢,她呆这算怎么回事。 梁安没认出来姜肆,可他的声音却惊醒了薛准。 他匆忙抬起头,看见姜肆站在面前的时候瞳孔紧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 只是袖子早就已经湿透,再怎么擦都没什么效果。 反倒把他一双通红微肿的眼睛暴露无遗。 羞窘,震惊,懊恼,委屈。 情绪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脸上交替,最终凝结成一种茫然的空白。 四目相对,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凝聚在两人中间。 薛准想找个缝钻进去,可他的悲伤还没完全消失,哭的时间太久,连大脑都有一种流转不动的涩意,一片空白。 姜肆更尴尬一些。 任谁看到年纪老了的丈夫在自己面前哭得像没了家的孩子一样,都会觉得尴尬的。 薛准以前除了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很少在她面前袒露心迹和脆弱,不然姜肆也不会完全不知道他曾经在背后关注了她那么久。 而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的时候,薛准都会刻意避过自己狼狈的那些事情,提起孟婕妤和许美人这些暴室中的嫔妃,也只是淡淡说一句她们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后来精神错乱的虐待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他的语气越淡然,姜肆自己脑补出来的他的日子越难过,也就愈发心疼他。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薛准靠着这些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只是那时候她也确实爱他,所以并不在乎他的小心机和手段,反而会觉得他可爱。 当初他越轻描淡写,此刻姜肆看到他崩溃,越觉得……怎么会呢? 尴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掺杂着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茫然和难过。 她知道他为什么哭。 也因为知道,所以这一份混合着眼泪的沉甸甸的情谊砸得她两眼发懵。 太厚重。 厚重到她觉得自己或许完全不能捧得住。 可薛准似乎并没有想让她捧住。在她决定不再相认以后,他也只是等她走远了,才憋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了一场。 此刻两个人不说话,梁安又夹在中间不敢说话,总要一个人站出来,打破这份寂静。 薛准往前走了一步。 他脸上还残留着泪迹,却低下头看她,用温和的笑滋养了那一份厚重,替她卸下了身上的担子,替她摆脱了茫然和窒息。 “回去吧。”他说,“夜深了,你明日还要当差事。” 轻描淡写一般,将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 如果不是他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姜肆会以为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稀奇古怪的梦。 她垂下眼眸,终于不再犹豫,往前两步,解下身上带着的帕子递给了他。 柔软的绸缎布料塞进了薛准的大手里,她侧脸不愿看他的眼睛,只说:“擦擦吧。” 熟悉的热意涌上眼眶。 薛准下意识地捏住手帕,看着她刚刚收回去的手,咽下了喉间的哽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第24章 第 24 章 昨晚的事情被默契地隐瞒了下来。 姜肆踩着雨水回到住处的时候,心里仍旧盘桓着薛准的那个笑容,干净的、温和的,没有一丝勉强和不愿,就好像只要她张口,不论是什么要求,他都会全力以赴一样。 哪怕有伞,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她干脆收拾了一下自己。 薛准叫人给她送了热水。 理由也很充分,这一趟出去的人都能洗个热水澡,天儿太冷,容易风寒,洗个热水澡,一人灌几碗姜汤。 人人都有,肯定也不会落下她。 姜肆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看着水面愣神。 她发觉,自从和薛准见了面,她就总是在愣神,因为对于她来说,这段时间所了解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 关于薛准的爱,和自己的未来。 她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她只是比起旁人更加清醒,也更加理智,在过去的日子里,她的这种清醒和理智在过去让她无数次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被毒死,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路走错了,只能说是棋差一着。 她信赖自己,包括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她自己,一定要远离薛准,远离这个宫廷。 如果她真的铁石心肠,她这会儿已经在宫外了。 可是她没有。 她对薛准并非全无真心。 她仔细想了想,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冷下心肠,几乎一点都不在意,薛准几乎要将他的一腔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看。 如果对着那样浓烈的感情她仍旧无动于衷,那她一定是有什么病。 情感缺失,或者别的什么。 她确实在意薛准,只是这份在意并不足以使她放弃自己的选择,等到今天过后,她会去找薛准,然后选择离开这里,到宫外去。 做一些小生意,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总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留在宫里好。 想明白以后,她沉进水底。 # 本来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结果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第二天起来她就病了。 鼻子酸得仿佛被人捏着埋在鼻烟壶口使劲嗅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昨晚上分明喝了两碗姜茶,不应该生病才对。 姜肆窝在被子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刚要找人去帮她告假,门就被急急推开。 薛准闯进来,动作很急,却在见到躺在被窝里的姜肆的瞬间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他轻轻掩上门,又把窗户都关得严实紧密,才走到床边,默默地看向她。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昨天下了那样大的雨,今天还没停,哪怕提前预防过,仍旧病倒了一大片人。 姜肆窝在床上,脸色通红,额角闷出汗迹,听见动静,略微探出头。 她发烧了,烧得眼睛湿润润的。 这一点湿润看在薛准的眼里就变成了委屈可怜。 他心口一窒。 姜肆烧得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模糊的光影,良久,一双微凉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滚烫的额间,是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惬意。 姜肆忍不住贴紧他的手:“热……” 细细的呢喃,急促又软弱。 薛准的手刷一下缩了回去。 他背过身,脸色阴晴不定,一双手被掩藏在宽袖之下,颤动不已。 半晌,他才说:“我去帮你叫太医。” 他落荒而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缘故,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姜肆,可在伸手触碰到她的额头时,他居然会生出微妙的情绪——像是在背叛一般。 人是姜肆,但那张脸并不是姜肆。 他短时间内无法思考这其中的区别,却本能地选择了回避。 梁安带着宋院正从殿外进来,宋院正本来以为是给薛准诊脉,结果却被塞进了屋子里。 薛准自己站在外面。 梁安担心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起床以后就有些不舒服吗?现如今怎么样了?先叫宋院正给您诊断一下吧?” 一边说,他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屋内。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突然对这个家人子这么上心,昨晚他也在,但他却连陛下为什么哭了也不知道原因,如果是见景生情,那陛下每去一次都要哭一次才对,为什么偏偏是昨日?更何况那个时候姜肆也在。 两个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梁安有心探究,却又不敢。 薛准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梁安说得没错,从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的喉咙就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昨天伤到了喉咙。 他的心思都系在了姜肆身上。 宋院正出来得很快:“她这是忧思过度、惊惧异常,近来天气反复,一时不察,邪风入体。” 他想了想,还是说:“这位姑娘的身体不算太好,似乎不久前才大病过一场,期间一直没有调养好,又多忧多思,若是长时间如此,恐怕年寿难永,现在病一场也好,正好借机调养,也能抒发胸中的郁气。” 薛准一个踉跄。 他重复:“多忧多思、惊惧异常、年寿难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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