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正颔首:“是。” 薛准彻底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存在,竟然会叫姜肆怕成这个样子——他想问问她,你在怕什么呢? 可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害怕自己暴露,怕他把她认出来,怕他会杀她,或者……害她。 归根到底,她不信任他。 这才是症结。 薛准却并不怪她,他能知道她害怕的原因,也知道她不信任自己是有缘由的,他只是有些心疼。 说话的功夫,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薛准下意识地冲了进去。 视野里,姜肆裹在被子里,整个人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紧紧地闭着眼睛。 薛准再也没有之前的顾忌,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正要说话,却看见姜肆张开嘴,眼泪刷得一下落了下来。 她在喊疼。 “呜呜……疼,疼!”她仍旧闭着眼睛,像是在做一场无意识的噩梦,“疼……疼!” 她毫无意识,却本能的,伸手拽着身上的被子,双手用力,脖子手背胸口,处处青筋暴起。 姜肆哭得撕心裂肺,却始终没有从梦中醒来,她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窒息的鱼。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落到了薛准的双手上,几乎将他烫得整个人一哆嗦,可下一秒,他意识到姜肆在做什么梦以后,整个人便似被泼了冰水一般,彻骨冰凉。 她死的那一天他不在府里,他刚从未央宫出来,准备去给她挑生辰礼物。 姜肆其实是个很坦荡的人,想要什么便会说,可那天她忙着给薛檀收拾东西,在薛准出门的时候只是匆匆和他说了两句话。 可薛准一直记着,姜肆过几日要生辰。 他看了无数家首饰铺子,但总觉得都不适合姜肆,不是不好看,是他觉得应该会有更好的,所以找了很久。 后来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早些回去,是不是姜肆就不会死。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带着自己挑好的礼物回到了府里,然后看见了满地的血。 侍女说姜肆死得很痛苦,毒药无色无味,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薛准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象那种痛苦,自虐一般去想姜肆死的时候有多么难受。 他总是很难体味。 然后现在,他感受到了。 姜肆挣扎的过程中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明明还生着病,力气却大得吓人,仿佛要把他的手掐断。 她一直在哭。 没有丝毫的呜咽,而是放声大啕。 如果不是薛准抱着她,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摔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的疼砸在薛准的心上,在他的心上划出了口子,霍霍地漏着风。 他紧紧地抱着姜肆,却不敢碰她,因为一碰到她,她就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惊厥。 他只能拼命地说“我在”。 我在。 我在。 可是姜肆没有醒来。 她仍旧沉浸在噩梦里。 梦里她端起了那碗浸着药的茶,毫无所觉地喝了下去。 怎么会那么痛呢?痛到哪怕她换了一个身体,哪怕她下意识地忘记,仍会在噩梦之中痛到不能呼吸,疼痛浸入骨髓,如附骨之疽。 她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却望着门口,希冀着或许有一个人能够抱住她,给她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她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他没有来。 而她的侍女在门外议论,他要娶别人做皇后。
第25章 第 25 章 姜肆的一场梦做了很久。 薛准也沉默了很久,他一直抱着她,直到她疲惫睡去。 宋院正开了药,梁安盯着人熬好药把药端进来,可姜肆喝不下去。 她的嘴关紧紧闭着,拒绝一切入嘴的东西,薛准试图捏开她的腮帮子将药灌进去,睡梦中的姜肆直接偏头咬住了他的手,咬得死死的,没一会儿就咬出了血,和她淌下来的泪混在一起。 梁安站在旁边不敢吭声,他心里有个隐约的猜想,但是不敢确认。 薛准面不改色,扣住她的齿关,将手指卡在她的牙缝里,将药喂了进去。 喂进去一口,一大半都是吐出来的,幸好熬的药够多,洒出来也没关系。 姜肆被灌得想呕,却合不上嘴,只能恨恨地咬他的手指。 药喂完,薛准手指上也多了一个血红的牙印。 等把手拿出来,痛觉愈发鲜明,薛准却木木的,他自己懂痛是什么感觉,小时候挨过打,每每挨打,他就用力去咬自己的唇或者掐自己的手心,仿佛这样便能将身上的痛转移。 所以姜肆咬他咬得越痛,他的心口越痛。 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更多的,是害怕。 宋院正说,正常病人忧思惊惧再着风寒大多不会昏迷,会保留清醒的意识,就算出现短暂的昏厥,也是因为风寒引起的并发症,比如高热,通俗一点就是烧糊涂了,但这个糊涂的程度是有限的,多半还是会有模糊的意识。 但姜肆不是,宋院正说她陷在梦境里,如果她不愿意清醒,或许以后将会永远沉睡下去,直到身体衰弱而死。 这在宋院正过往的病人中从未出现过,他甚至想等姜肆醒了以后问一问她为什么会如此。 他不清楚,薛准却一清二楚。 毕竟是另一个灵魂到了另一个身体之中,就像木头的榫卯结构一样,如果有一点不对,都不能做到严丝合缝。 他看过所有姜肆买回来的话本,在她死后,又自己搜罗过许多,都放在裕王府姜肆原来的住处,偶尔他觉得疲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到那里去住上一晚,那些话本里讲鬼神之事,他并不信,却也生过期许。 年轻的时候总是爱做梦的,后来时间久了,他年纪大了,便很少再相信那些东西了,继续看也不过是因为养成了习惯。 如今却猛不丁地想了起来。 薛准低着头,用干净的毛巾帮姜肆擦脸。 她睡得很沉,没有了先前噩梦中咬人抓人的反抗,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片宁静。 虽然面貌并不相似,但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曾经他就是这样,替姜肆收殓。 薛准的手抖了抖。 梁安劝他:“陛下也该歇歇了,姑娘病着,也没再做噩梦,奴才特意从永巷调了人过来伺候,不会出什么事的。” 从发现这姑娘病了都三天了,这三天里陛下就没怎么合过眼,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薛准说:“没事。” 没事个屁! 梁安难得爆了个粗口,这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还没事。 他总算是猜到了,什么先皇后的替身,替个屁,能让人这么折腾的,指定是先皇后在世。 只是他猜到了也不敢说啊,毕竟这玩意说出去可不得了啊!唉。 他心里愁,可愁了半天也不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强行薅去休息吧? 又看了一眼镇定坐着的薛准,他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薛准并不在意身边的人离开,他只是看着姜肆,心里一个想法慢慢成型。 # 姜肆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过去,从小时候开始慢慢长大,熟悉的父母亲人,跳脚的姜太傅,温柔和蔼的母亲,可靠的兄长,以及年幼的弟妹。 这些熟悉的人和事慢慢在梦里流动着。 如果不是看到薛准,她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以前的她在和薛准商议成亲之前,几乎没有见过他,或者说见过,但她不知道,当时的姜肆不知道。 可她到过二十年后,看到过薛准画的那些画,也就对薛准有了记忆。 这种记忆补全了她和薛准的过去,终于不再是一个单一的视角。 她在不存在的那部分记忆里,看见了薛准。 他像是一个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 而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影子过多关注呢?除非某一日的阳光格外强烈,天气足够晴朗,她才能看到自己身下拉长的影子,然后恍然——原来他一直在。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回忆。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梦戛然而止。 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而梦,是要清醒的。 所以她睁开了眼。 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门窗都关得紧实,天黑着,屋里没有点蜡烛,所以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知道自己病了,头有种睡久了的钝痛感,但除此之外,其余的感受都还算好,身体有些虚弱,但在正常的可控范围之内。 就是想喝水。 她挣扎着动了动,力道轻微,却惊醒了薛准。 蜡烛被点燃,室内亮起,姜肆一眼看见了憔悴的薛准。 称不上蓬头垢面,却一眼能看得出来没怎么好好打理,眼圈青黑,一双眼睛透着风霜与疲惫,嘴角燎起一个泡,唇色也是苍白干燥的。 分明憔悴疲累到了极点,却在她醒来的瞬间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醒了?” 姜肆咳了一声,他便主动喂她喝水,一如曾经。 等她喝完水,平复好了心情,重新掖着被子卧下的时候,薛准开了口。 他说:“你这回是着了风寒,宋院正说你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本来身体就不大好,且需要调养一段日子。” 他没说太详细,姜肆却听懂了,她没生病,但原来的楚晴生过,她为了对抗自己那对吸血的父母选择了绝食,将自己活活饿死了。 从那之后,楚晴的肠胃就落下了病根,姜肆没怎么在意,加上在宫里吃饭都是准时的,她也不会饿着自己,病就掩盖住了,借由这次风寒才发作出来。 除了肠胃,别的也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薛准说:“之后你安心住在宫里,我叫宋院正给你调理身体。” 他不容姜肆拒绝:“你的身体最重要,别的再慢慢说。” 姜肆愣住。 可他好像就只是为了等姜肆醒来一样,要把自己所有的话都说清楚:“梁安从永巷调了人过来,你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去,别委屈自己。” 说完,他起身朝外走去。 姜肆忍不住叫住他:“你……” 彼时薛准已经走到了门边,手扶在门框上,听见姜肆叫他,便微微回头。 蜡烛离得远了,他的脸都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他轻轻哦了一声,好似才想起一般,对她说:“不必在意我,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就送你出宫。” 薛准的语气很轻松,半点也看不出来为难。 “我在京中给你置了一处宅子,田契地契都准备好了,以后你不必为生活忧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会去打扰你。” “如果你要进宫看看薛檀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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