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嘲笑了你一句,如今便还你一只戒子,若是吵了两句嘴,便给对方一支簪子。 诸如此类。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好到姜肆隔了很久的日子,都能感受到阳光晒在脸上的融融的暖意。 她和许云雾面对面坐着,把彼此之间的“过错”和嫌隙放在那些金光熠熠的金钗银环之上,在交换的时候暴露在阳光之下,蒸发得一干二净。换到最后,双方的首饰匣子都空了,又一件一件换回去,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对彼此的好。 姜肆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她手上只戴了一枚铂金的戒子,缀着点细细闪闪的金粉,远没有许云雾给她的那根簪子值钱,可她仍旧郑重地取了下来,把它交到了许云雾的手上。 她朝许云雾笑了一下:“这个给你。”我也做了错事,不该骗你。 薛绗从门外闯进来,姜肆看了许云雾一眼,从门口退了出去。 方清词在门外等她,一脸忧心,见她平安出来,目光落在她戴着的簪子上:“马车已经备好了,走吧。” 俩人坐上马车,方清词也不开口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小郡主这个病隔几日还要过来一趟,到时候你还来吗?” 姜肆问:“宫里头难道还有别的女医?” 方清词摇头:“恒王妃的脾气爆裂了一些,往后多接触,只怕今日之事不会少,我怕你受委屈。” 姜肆偏头看他。 他这话说得坦坦荡荡,连“我怕你受委屈”几个字都如清风明月,叫人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想法,仿佛他只是平等地怜悯每一个人。 “没事,看病要紧。”姜肆心想,许云雾肯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了。 恒王府里。 薛绗挤在椅子里,探手在许云雾面前晃了晃:“傻了?我进来一句话也不说?” 许云雾恍恍惚惚看向他,问:“薛绗啊,你打我一下,快打我一下。” 薛绗瞪大了眼:“还有这种要求?” 见许云雾不像装的,他迅速捋起袖子:“我来了啊!” “啪!”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嗷!” 许云雾:“……看着是挺疼的啊,所以我不是在做梦?” 下一秒,她拔足狂奔,头上戴着的步摇缠做一团也没管,差点把绣鞋都给跑掉了。 一边跑,一边骂:“四娘你个死没良心的,见了我也不知道跟我问句好。” 马车骨碌碌地响,姜肆仿佛听见什么动静,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恒王府门口的石狮子都看不着影了。 车轮下尘土扬扬,只有周围商贩的吆喝叫卖声。 方清词替她将帘子放下:“外头风.尘大,别迷了眼睛。” 姜肆点头,不再回头 #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薛准正在批奏折,桌案上摆了好几叠还没看完的,见她回来,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笔:“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见到她了?” 彼此不用言明,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姜肆说见到了:“和从前差不多的爆碳脾气,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 薛准细细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看她没有哭过,便放下心,又把笔捡起来:“她这些年过得还算舒坦。” 薛准的兄弟们大多都在夺嫡的过程中死了,还有一部分被他杀了,所剩下的除了那些年纪小的,也就剩了一个恒王,他知道自己没有当皇帝的天分,干脆直接躺平了。 薛准对他没什么意见,也念在许云雾的份上,干脆地放过了他,仍旧让他当着自己的恒王,王爷的地位还在,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姜肆习惯性地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拿了一本话本看——自从她回来,薛准的桌案上就留了一个角,专门用来给她放这些话本子。 薛准还在说许云雾的情况:“她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一个是你们这回去看的薛青青,另一个是安平郡王。”也就是先前让他帮着敷衍许云雾的那个。 “安平郡王是长子,不过有些怯弱。”薛准一一交代。 姜肆也能想象得出来,家里头父母都是爆竹脾气,安平郡王夹在中间,必定没多大的脾气,左右相绌,不知道该帮谁,怯弱一些也正常。 她看向薛准,心里在想,她才出宫,薛准就知道她去了哪里,必定是一直关注着她的。 果然,下一秒,薛准就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往后你要出去,就带两个人吧,我不是叫梁安给你配了两个人吗?” 姜肆抬头看他。 薛准动了动藏在桌下的手,有些紧张:“这回是许云雾,她有分寸,但万一碰到别人伤着你怎么办?” “只是这样?” “什么?” 姜肆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只是因为担心我被别人伤到?” 薛准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才低声说:“不是。” 他确实存着私心。梁安过来和他禀报的时候提起过方清词,说他很护着姜肆。 他心里吃味,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可姜肆问他了,他从不骗姜肆,吃味就是吃了,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他也迅速补充说:“你不必在意我是怎么想的,我并非是想要绑着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仍旧作数。” 宫外准备好的宅子,以及那些田契地契,那些承诺仍旧有用。 只要她想,他可以装作再也不认识她的承诺,也作数。 他虽然心痛,却也知道此时两个人和谐相处的时光是“偷”来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姜肆就会想要离开他了。 他说:“你不必在意我,这二十年的等候是我自愿的,你并不知情。” 姜肆看向他。 这回薛准没有再哭了,提起那二十年时,他脸上还是平静的。甚至姜肆有种自己能看见他脸上有一丝笑容的错觉,仿佛他在为自己等候的二十年终于有了结果而感到高兴。 但事实上她知道,他这二十年其实并不是等待。因为明知没有结果,所以从一开始,这就不是等待,而是坚守。 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最赤诚的爱,和那本该璀璨的二十年都留给了她。 最后见到她,却面上平静地告诉她,我只是自己想保留那份爱意,与你无关,你不必负担。 他不是挟恩图报,也不是故意要她同情。 姜肆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好,说自己不在意,或许会伤他的心,若说自己在意,又怕他太为难,再也不肯吐出真心。 最后,她只能说一声好。 眼前的话本再也看不进去了,她随意翻了两页,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无声的寂静蔓延,又很快被打破。 许云雾从恒王府来了未央宫,还没见着面,就在殿外哭:“四娘!” 薛准和姜肆对视一眼,一个仿佛在问,你告诉她了?另一个人说只是暗示了一下。 梁安根本拦不住许云雾,她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见到姜肆,忍不住地就扑过去抱住了她。 “四娘!呜呜呜呜。” 姜肆眼皮一跳。她在家中行二,人家都叫她二娘,偏偏许云雾说不行,她名字里带肆,就该叫四娘才对。姜肆拗不过她,便认了下来。 许云雾哭得比那天的薛准大声多了。 姜肆耳朵里都是她呜呜渣渣的哭声,震得耳膜都疼。 哗啦啦的眼泪顺着许云雾的脸流进她的脖子里,湿漉漉的一片,让姜肆疑心她是不是水壶做的,怎么这么多的泪。 再把人掰开仔细一看,好么,头上的簪花全散了,脸上的妆也糊做了一团,像唱戏的一样。 她脚底下的绣鞋半趿拉着,一只脚塞在鞋子里,另一只却露出半个脚后跟子。 她打量了半晌,忍不住问:“你这是一路跑过来的?” 许云雾打了个嗝,泪眼朦胧:“那,那倒也没有,薛绗给我送到宫门外的。” 姜肆:“……” 送到宫门外,也就是说,从宫门口到未央宫这段路,许云雾还真是跑进来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人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许云雾说你放屁:“上回你说要来我家吃茶,说完人就……”就死了。 她实在是怕了,怕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怕自己生出了错觉,怕自己误解了姜肆的意思。 更怕她不是姜肆。 她又强行抱住姜肆:“果然是你,呜呜呜呜,我还觉得是自己想错了,还让薛绗打了自己。” 姜肆被她紧紧裹住,感觉呼吸都困难:“薛……绗真打你了?” “没……他打自个儿了。” 小姐妹两个抱作一团,好像没有这中间二十年的隔阂。 薛准坐在旁边,手微微一动,羡慕地看着。 ——他多想也抱一抱她啊。 但也只能,偷偷在心里想一下。
第30章 第 30 章 许云雾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没一会儿就已经停下不哭了,说想和姜肆聊一聊。 薛准体贴地给她们留下了空间,就在一墙之隔的姜肆房间里。 姜肆拉着许云雾先收拾了一下, 然后才坐下来。 许云雾捅捅她的胳膊:“你回来多久了?” 姜肆说有两个多月了。 “好哇!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来找我!” 姜肆无奈地被她瞪着:“我这样怎么去找你?” 她把楚晴的事情和许云雾大致讲了讲:“这姑娘也可怜, 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许云雾也跟着叹气,然后瞅一瞅姜肆,忽然问:“那你和薛准……?” 她可没忘记自己问姜肆她和薛准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姜肆的那个反应:“总不能是为了骗我的吧?” 姜肆真没骗她, 轻轻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着朋友,她总算能吐出自己心里的话:“其实我挺喜欢他的,但是我不知道, 我喜欢的薛准是二十年前的薛准,还是现在的薛准。” 听着好似没有分别,可实际上其中的区别很大。 她无疑爱着的是二十年前的薛准, 那时候的薛准年轻气盛,唯独在她面前像是一头会撒娇的狗崽子一般,他们一块儿走过了很多的路,最苦难的时候也咬牙一起走过。 共过患难,也一起看过落花。 而现在的薛准呢?其实他和过去的他是同一个人, 只是那个少年郎长大了, 成了现在的薛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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