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一语中的。 否则这会早就将那人捉拿,审问出幕后之人。 “当时那人是将奴婢唤出去的,他站在阴影里,低着头,用太监那花翎子的巧士冠遮住脸,现在想来是刻意为之。”奉书懊恼不已:“奴婢当时一心着急去瞧您,就中他的道了!” “对方有备而来,怨不得你。” 云卿笑着道,“好在我们如今已察觉到这其中的端倪,也不算过于被动。” “本宫已派人暗中跟踪着礼贵人,瞧瞧她后面都会与谁接触,总会抓到她马脚的。” 梳理完事情来龙去脉,宜嫔与云卿都有些乏了,又闲聊几句,宜嫔起身离开。 …… “小主,您多少吃些吧。” 晚膳的时候,畅春园的厨房那边,做了一溜的各式菜色往宁光殿里端。 鸡鸭鱼肉,时蔬水果,清淡的,甜的,辣的,咸的,卤味的……一应俱全。 可瞧着这么一大桌子菜,云卿却是提不起一点胃口来,“拿下去给大伙分了吧,下次别叫他们做那么多,省得浪费。” 想到太医说恐有滑胎的风险,奉书在一旁很是着急:“您自己没胃口,总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小主子。自己的孩子,您就不心疼吗?” 云卿如何能不心疼? 虽然是个不懂世事的小不点,但又清清楚楚的存在着,与她身心同体。 午后她再次睡过去时,梦里还听到它在喊她额娘,奶声奶气的,惹人稀罕,越发不忍扼杀掉这个小生命。 云卿幽幽一叹:“罢了,你给我盛上半碗白粥吧。” “哎!” 奉书欢喜地赶忙端来喂给她进用。 虽是看着像白粥,但其实是用老母鸡汤精心煨过的,清淡不油腻,营养又都能融进粥里。 可云卿强忍着吃上两口,还是蹙眉摆手,“撤了吧。” 奉书无奈照办,端着吃食出来时,与御驾在门口迎面而遇,她下意识要行礼,康熙帝摆手示意她别出声。 康熙帝垂眸打量着剩下大半的白玉粥碗,以及其他一筷子未动的菜肴,眼底忧色更甚。 梁九功等人逝去地守在门口,他独自一人走进寝殿,站定在床边。 黑色金纹靴子踩在精致软厚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在宽敞的明黄龙床上,纤痩的小人正盖着暗红石榴花样的薄毯子,合眼平躺着。只有头露在外面,黑藻搬的长发披在身下,巴掌的小脸没什么血色。 她心情并不安定,蛾眉皱在一处,眼皮下的眼珠也在不住地浮动着。 康熙帝的心口被一股怅然情绪撑得鼓胀,他坐到她身侧,伸出手,温热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眉心处,不自觉想帮她解开那团疙瘩。 不料,那团疙瘩却是又皱又紧。 他了然,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说话。 同他。 心口那团怅然还在继续膨胀着,康熙帝的眉心随着云卿一起皱紧,但开口的嗓音异常地温柔:“晚膳都不合心意?想吃什么,朕再让人给你做。” 云卿紧闭的眼睑下,睫毛颤了下,并未多言。 有时候,无声的推拒,最是熬人。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可康熙帝清楚,她的心已离他越来越远。 他下意识地同她再近些,来弥补这段距离,俯身撑在她身侧,柔声哄着:“同朕置气归置气,别伤着自己个,嗯?” 他其实也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及。 午后宜嫔同云卿说孩子的事时,其实康熙帝就在门外。 他看得清楚,对于两个人孩子的到来,她谈不上多么欢喜。 …… 雨后的夏夜,寂静中伴有真真蝉鸣。湿润的空气里,伴着些新鲜的泥草香。 祥和的氛围下,云卿本想再躺下歇歇,只是刚闭眼没多久,身边就浮动起阵阵龙涎香的浓郁气息。 而后脸上痒痒的,似有毛毛虫在爬。 她知道是他,却提起心情说些什么。 恍然间,她忽然想起搬离乾清宫的那日早晨,脸上也似有毛毛虫爬过。 只是那会他一直在恼着她,没太联想到一起。 就在云卿遐思时,身边的男人又凑近了。他说话时,她能切身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还有侧着脸皮拂过的湿热气息。 一想到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她下意识想避开,转身脸朝向床里。 又是无言的抗拒。 康熙帝看在眼里,揪在心上。 心知她这次恼大发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气消的。可他也不想由着她自己在这生闷气,糟蹋自己身子,总要将这股气发泄出来才好。 “昨晚都是朕不好,不该不信你,往后不会了。” 她转身时脸颊上捎带上几根青丝,他细致地帮她剥到鬓边,“至于眼下这件事,定会派人全力彻查,给你一个交代。” 云卿默默听着,并未答话。 以前的他,也曾这般温柔。可真到昨晚关键时刻,记忆里的每一次美好,都化作一把温柔刀,割得她钝痛不见血。 她又如何再相信他呢? “朕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日久见人心。” 他深深凝着她,满眼都是她,“等……等再过阵子,朕就册封你为一宫主位,不再让你受委屈。” 他本想说,等她生下孩子,就对她和卫家一并封赏。话到嘴边,到底又更咽回去了。 岂料,聪慧如她,还是察觉到:“嫔妾担不起这份荣宠,还望万岁爷三思。” 宫里晋封,是有严格规制的。想要晋封一宫主位,定是要子嗣加持。 但云卿如今,还未考虑清楚是否生下这个孩子。 闻言,康熙帝浑身一僵。 他缓缓坐直,定定钳着她冷淡的眸色,脸上温柔神情亦是冷下来,“你当真要杀了他?” 扼杀掉两人的孩子,亦是变相地扼杀掉两人的过往,与日后。
第57章 囚禁在寝殿 寂静的宁光殿里, 浸染着压抑的空气好似沉雾弥散开来。 康熙帝侧身坐在床边,在床头灯光的照射下,使得他里边的半边侧脸被笼罩在阴影里。 半明半暗。 一如那双丹凤眼里蕴含的目光, 半是震怒, 半是失望。 那目光投过来的视线,好似一道道带刺的荆棘。 云卿的目光一触碰到,就躲开了。 可她的心,还是被牢牢缠绕住, 一刺一刺的疼。 被子下的手,无声攥紧。 她知道,失望都是建立在希望的落空上,失望有多大, 曾经的希望就有多大。 他应该,很想要这个孩子吧。 明明还在她腹中赏未成形, 可他已然将它当作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人,甚至用“杀”来诠释她的想法。 杀,显得太过沉重。 尤其是用在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行为上。 云卿只觉的, 缠绕在心上的那道荆棘,收缩地越发得紧了,开始一钻一钻地疼。 身子开始不自觉地, 蜷缩着。 她怎么舍得杀它呢,母子连心啊! 然而失忆在即,她自身尚且泥菩萨过江, 如何让它跟着她一起遭罪? 若是没有昨晚的事,念着他旧日的好, 她或许会相信,他会像对待胤礽一般好好待这个孩子。 可现如今, 她不能拿孩子的将来,去赌一个冷情帝王的真心啊! 还有那六岁的小奶团子,昨晚竟是不惜以储君之位来为她做担保,她若就这么生下这个孩子,岂不是越发愧对于他,愧对于前世的夫君…… “卫云卿,朕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皇嗣,生与不生都由不得你。” 云卿的久久沉默,与苦苦挣扎的神色,好似一把无形火焰,使得康熙帝心口那团情绪,燃烧到极致,再也控制不止地往外倾泻。 然而经历昨晚的事,他终究不愿再伤到她。 康熙帝站起身,背对着她,箭袖里的手攥得骨节泛白,又悄然松开。 他不乏沉重而缓慢地往外走去,直到在门口,才略有停顿。 “你肯定会怪朕,昨晚没有信任你。”他一惯低沉雄浑的嗓音,此刻有些虚浮:“可是,你给过朕去相信你的底气吗?” “卫云卿,朕不知道你心里装着谁,但那人……定然不是朕。” 话毕,康熙帝自嘲地低笑一声,抬脚离开。 …… 自打那晚,云卿一连三日都不曾再瞧见康熙帝。 明明这宁光殿,本是他的起居之处。 她不想这么鸠占鹊巢,有意离开,却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住,“小主哟,您就别为难奴才了。您若是走了,那就是把奴才的脑袋也给带走了啊。” 奉书也劝她,“您要是走了,那就是奴婢伺候不周,这万岁爷和宜嫔娘娘都不会放过奴婢的。” “好,我不走了。” 小太监的面子不给,几度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帮她作证的奉书,云卿却不能由着她遭罪。 她继续坐回窗前,静静瞧着窗外,一出神就是大半晌。 耳边总是会不经意回响起康熙帝临走时说的话,他说她心里一直没他。 一直没有吗? 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这孩子换作是季林霄或者任何一个男人的,她都会坚定不移地把它打掉。 唯独是他的。 那个也曾奋不顾身为她挡下热茶、冬日里跳下寒水救她的男人…… “小主,该喝药了。” 奉书端着一碗浓褐色的安胎药走近,还有一小碟子山楂糕,笑着道:“太医院新来一位常太医,年纪轻,得知您胃口不好,坚持要奴婢将这山楂糕一并端来,说是解苦还开胃。” “……嗯,你放这吧,”云卿缓缓地瞧了一眼,“我等会喝。” “哎。” 奉书知道她心情不好,很有眼力见地不来烦扰她,兀自退到屋外忙活。 云卿瞧着那晚安胎药,久久未动。 心里游移着,要不要喝。 因为她这两日隐隐发觉,安胎药里,有安眠的药材。 一到夜里,她想睁开眼都难。 这两日夜里,她总感觉身侧有人,可就是醒不过来。 再醒来去瞧,身侧一应齐整,被褥都是冷凉的,毫无痕迹。 好像只是做了场梦而矣。 …… 是夜,云卿一如既往地躺到床上,阖上眼。 过了会,奉书以为她睡熟了,便熄灭屋里的灯,悄声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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