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骗他,可一旦开口说出实情,必然会再度惹恼他。 他虽是千般万般地纵着她,可倒底身为男人, 没人能忍受得了这般有悖人伦的关系。 更何况,他是夫, 也是君。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届时不仅是她, 只怕小奶团子胤礽亦会遭受无辜的牵连…… “罢了,你若是不想提及,朕不逼你便是。” 康熙帝亦是知道云卿的脾气秉性, 她不是个喜欢诉苦讨巧的人。 当初一次次被她吸引,便是敲中她一身宁折不弯的傲然风骨。 怜惜她此前独自承受那么多,却还一再被他步步逼迫、有苦难言, 康熙帝终是没再揪着此事不放。 随后命人将朝晖堂收拾妥当,重新摆上夜宵, 由云卿陪着,多少进用些。 御前的人不知信函具体内容, 但瞧着康熙帝消了火气,他们便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宽长的膳桌上,康熙帝坐在主位,由李德全伺候着布菜。 云卿陪坐在康熙帝身侧,只要了一晚容易消解的小调阿胶梨汤,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她原是说已用过晚膳,实则心中装着事,根本没什么胃口。 云卿吃饭动作秀气且安静,但康熙帝的目光还是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如今再凝望着她,心态与过往时倒底有些不同。 惊呀,好奇,探寻…… 仿佛搁置在他身侧的,是一本史书,撑在着太多故事与奥秘,引人去剖析。 可康熙帝也知道,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用讶异的目光去打量她,所以面上不动声色进用着膳食,心里在极力压制着。 一顿夜宵,吃得相对无言。 李德全从旁瞧着,才落下的心,又隐隐觉得不安,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膳后,便是洗漱就寝。 先前,康熙帝夜夜念着能与云卿同床共枕,肌肤相亲。 然而今夜,两人都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 与其同床异梦,云卿索性主动提出离开。 康熙帝也没有过多挽留,只命人将她再妥当地送回去。 但云卿走出乾清宫后,便打发送行的小太监回去了。 她心绪不宁,回闻水汀亦会彻夜无眠,便想着一个人去北边的小佛堂去瞧瞧。 就是她刚重生时,与康熙帝偶然相遇的那个小佛堂。 她今生一切纷扰的开端。 同样是一个雨夜,同样是宫门下钥后。 只是如今云卿位居宠妃,即便没有御前的人跟着,各处守门的太监远远瞧见她,亦是点头哈腰行礼,不敢过问便会主动开锁,便其通行。 只是守门太监们也会好奇,为何良嫔主仆二人,深夜会忽然到佛堂去。 玉珠默默跟在云卿身后,萧瑟秋风中,望着主子落寞单薄的背影,心疼地干着急,痛恨自己无能,没脸再上前去劝扰。 …… 今夜,康熙帝亦是无眠。 他在凌霄阁歇下后,在宽阔的明黄龙床上辗转反复。 半晌,想到小太监回禀云卿去了小佛堂,心里亦是动了念想。 的确,今夜到佛堂坐一坐,利于沉心静气。 遂也命人进来,重新更衣,由人撑着伞,一路往北边的小佛堂而去。 路过几道宫门,守门太监亦是早早开锁跪迎,心里更是好奇,万岁爷这是要去寻良嫔娘娘? 康熙帝款步行至灯火通明的小佛堂处,亦是不自觉回忆起初见云卿时的场景。 小姑娘发髻衣衫皆是湿漉漉的,柔柔弱弱地缩在佛案下面,小小一团,让人瞧着我见犹怜。 实则她在悄无声息地,装作塔塔拉氏,竟是将他都骗过去了。 小骗子!康熙帝在心里笑骂一嘴,眉眼溢出温柔。 不过这倒也无可非议,毕竟她拥有前世记忆,什么都知道……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康熙帝脸上线条才柔和下来,又再度绷紧。 之前,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果重活一世,先机会尽握在手。 但其实,这只限于大权在握的帝王,尽知前朝后宫天下事。 可云卿不同,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 少时长于深闺,而后存于后宫,几乎与世隔绝……她如何能知晓那么的政务,那么多的天下大事? 康熙帝目光凝重地望向小佛堂虚掩的砖红门扉,原本轻快的心顿时异常沉重。 她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 …… “你如何得知那么多政务要事?” 佛堂里,康熙帝大马金刀地坐在窗边的矮脚软塌上,居高临下,面色沉郁。 云卿跪在他跟前,无言沉默。搁在身前的双手,心情沉重地搓着。 他终究还是察觉…… 窗外风声呼啸似狮吼,只感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果然,她的沉默,并不能组织一位帝王的强势进攻:“既是知晓我们父子将来反目,为何你要写信提点胤礽,而非朕?” 过往的一幕幕,在康熙帝眼前接踵而至。 她对胤礽超乎寻常宫女嫔妃的亲近,病榻前悉心照料,逢年过节亲手缝制各式袍子衣裳…… 这一切,或许也能勉强解释为她心性良善。 那么在她侍寝后,对胤礽的一再逃避,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在畅春园时,前去照顾中暑的胤礽不久后,她便狠下心肠要打胎…… 越是回想,康熙帝一双黑眸里,化不开的浓墨,越是积蓄厚重。 “你……”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地质问道:“前世与胤礽,是何种关系?” “咔嚓——” 窗外暴雨突至!惊雷滚滚! 好像在云卿的头顶,炸裂开来一般。 闪电光茫惨白,映得她脸颊亦是没了血色,一双乌溜溜葡萄眼,瞳孔震颤。 他竟是这么快就猜到了! “……万岁爷,”云卿面前提起沉重头颅,试探地去触碰他冰冷的视线,嗓音悲恸哀求:“您能别问了么?嫔妾求您了……” “卫!云!卿!” 这三个字,仿佛从男人的后槽牙磨出来的。 仿佛他随时都想掐死她!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不待云卿另行解释,纤细脖颈猛地就被一只粗粝打手攥住,无比用力。 不过几息,浓重的窒息感,就重重压迫而来。 云卿下意识挣扎,想去掰开那只扼住她咽喉的大手,“……呃……求……” 但那大手的主人,依旧面色铁青,不为所动。 “所以,这才是你躲着朕的真正原因,嗯?” 男人低沉如寒潭的嗓音,充斥着肃杀之意:“前世不能与他双宿双飞,今生即便他只是孩子,你也义无反顾地守在他身边,你倒是用情至深呐!” “你瞧着朕一味来哄着你,宠着你,是不是觉得厌恶又可笑?啊!” 男人语气讥讽,浑身都充斥着滔天的怒火,大有将她就地焚烧的意图。 “……不……不是……” 云卿骇人发觉,他竟是误会了。 误会她身为妃嫔,竟与太子有染。 不行,她必须要解释清楚。 纵使一死,也不能牵连到胤礽呐! 云卿奋力挣扎,顾不得以下犯上,双手拼命地掰开攥住自己脖颈的那只大手。 同时双眼紧紧凝着他,费力张开唇瓣,挤出一两个沙哑的发声“……我……说……” “砰!” 云卿终于被放开了,被重重甩在地上。 加之大脑本来就缺少新鲜空气,瘫在地上的她,眼前一阵眩晕。心口也恶心,想吐。 “说!你给朕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男人站起身来,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而睨。 瞧她的目光,再无往日温柔,仿若睥睨着一只脏污不堪的蝼蚁:“你胆敢再有一丝隐瞒,朕便将你千刀万剐!” 呵…… 云卿趴在地上,笑了。 是苦涩的笑。 混着一颗颗浓咸而冷凉的泪珠,肆意钻进她唇里,如滚过刀山火海一般,滚过她的舌尖。 目光触碰到她惨白小脸上的莹莹泪珠,康熙帝眼神微凝,而后抬头望向远处。 这时身前,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响起: “您误会了,我前世并非太子的姘头。” “而是他明媒正娶的……” “太子妃。” 被狠狠掐住的人,嗓音脆弱地好似一只蝶儿在振翅,声量垂低而嘶哑。 但康熙帝,还是听见了。 那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目光陡然转回来,钳着趴在地上的羸弱纤细身板,先是怔然,而后迸发出不可置信:“此话何意?你前世,并非卫云卿本人?” 因为卫氏与太子胤礽年长五岁,且不说太子大婚,依着卫氏的年纪早已入宫选秀。 单说作为父亲,康熙帝也不会允许大清储君,娶如此年长的女人为太子正妃。 屋外的狂风骤雨似是减小,但仍有雨滴淅淅沥沥,如诉如泣。 云卿苦苦一笑,忍着酸涩的心口,道出埋藏在心底三年的秘密:“我本是石氏云卿,曾祖父石廷柱乃一等伯爷,父亲石文炳以三等伯爷世袭承爵。” 石廷柱原是明末大将,后投于清。经历清太祖、清太宗、顺治帝三朝,战功赫赫。曾历任昂邦章京、总兵官、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 此人性多谋略,遇事明敏。康熙帝年少时便有耳闻,选拔此人后裔为太子妃,确有可能。 可当掩盖的面纱被揭开后,背后真相往往过于狰狞,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康熙帝无意识地后退两步,待撞到身后的软塌,才恢复几丝神识,又复而上前捏住她下颌,定定相视“你如何证明?” “您若不信,我可以将生平尽数写下,任由您派人去与石家小姐比对。” 算起来,今生的石云卿,业已七岁。 无忧无虑的年纪,女儿家总有些闺房私事,只有她本人知晓。 云卿说完,便是垂眸不语,周身都散发着无尽的苍凉。 这样的她,康熙帝曾瞧见过。 是在云卿初次侍寝后,背对着他,好似一具被击碎灵魂的躯壳。 那时他不懂,不懂她的有苦难言。 他甚是体贴地曾直接询问过她缘由,殊不知,他的体贴似一把刀。 多问一句,她心上的伤口便多一道。 如今,面对心如死灰的云卿,康熙帝看在眼里,揪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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