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红娘愣了一下,继而她再次大笑了起来,可这次虞渔没有跟着红娘一起笑,直到红娘笑出了眼泪,虞渔才递过去一块手帕。 “不要哭了,红娘,我喜欢看你笑。” 红娘怔怔地看向虞渔。 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时光逐渐在虞渔身上留下某种之前从未有过的痕迹。 有时她会忘记自己处在系统之中,有时会想起来。 只是她太忙,也太累。 她成了红娘的贴身“丫鬟”。 白天的时候,她随红娘学习舞蹈,琴、琵琶,唱曲。 晚上红娘没有时间教她,虞渔便会一个人在烛火下面,读书到深夜。 虞渔这副身体很僵硬,刚刚学舞蹈那会儿,身上没有一块好的。 可红娘教得很严格,足月之后,虞渔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已然能将瘦瘦的腰身,弯曲到不可思议的弧度。 红娘教她的舞蹈几乎颠覆了虞渔在现代对于舞蹈的理解,就算没有音乐,红娘跳起舞来,也美得惊人。那种柔和媚真的像是春日里的柳条随风飘荡,可当她眼神一变,脚步一转,又跳出极致的刚烈和韧劲来。虞渔每次看,都只觉得心脏跟随着她的舞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虞渔不敢想象,红娘若是穿上水袖舞舞服跳这样一支舞能倾倒多少人。 虞渔看她跳舞,眼眶很容易湿润。 红娘同她说:她练跳舞那时,身体比她还僵硬,因为学舞的那时她已经十九岁了。 但是她天天都去学,晚上很晚才能睡觉,但是白天她很早就起来练功。 至于琴、琵琶、唱曲,虞渔本身就是学声乐的,所以总体来说,她有一定的基础。 但是那点东西,同红娘一比也是皮毛。 红娘的琴声和琵琶声,与后世虞渔听过的琴声和琵琶声皆不一样。 她的琴声弹得古朴敦厚,她的琵琶声却能铿锵独绝。 至于红娘的唱起曲来,也当真让虞渔知道,什么叫“间关莺语花底滑”,她柔媚的声音出来的时候,虞渔的身上能起一阵鸡皮疙瘩,那是心神酥软的表现。 另外,在平日里,虞渔每天都会喝红娘给她抓的药。 红娘说,这药用来调理身体,继而能洁白皮肤,养成好气色,也能使头发焕发光泽。 药很苦,虞渔从开始难以下咽,到了后来却会主动给自己熬药,一日三次,每次饭后喝药。 此外,红娘也还会把虞渔带在身边,身体力行教虞渔什么叫人情世故。 在虞渔眼里,红娘就像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尽的书,每次虞渔总能从她身上学到新的东西。 而每当想起,红娘是一个人慢慢摸索,成长成如此的地步时,虞渔便会打心里感到钦佩。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个世界,如同重活一世一样,经历如此多的东西。 而她在这个世界里跟着红娘所学到的东西,是她在现实里靠着一张漂亮的脸永远也无法学到的。 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虞渔从十四岁长到了十七岁。 易春楼去了旧人,来了新人,恩客一波换了一波,热闹如旧。 这三年,日日的药浴、跳舞、喝药,让她如同抽条一般长高了,营养跟上来之后,虞渔身材发育得很好,又因为跳舞,她的肩膀线条几乎完美,腰的线条也漂亮,而由于有刻意练习肌肉,将自己训练得更像男子,虞渔的肩膀比一般女子更宽一些,如此一来,便显得腰肢更纤细。 若是穿上男子的衣物,她看起来就像是纤细瘦弱的少年郎。 这天晚上,虞渔进了红娘的房间。 她已经习惯了红娘房间里的脂粉味道。 红色的轻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虞渔走到帐边,垂眸而立。 “姐姐。”她唤。 红娘柔弱无骨的手拉开红帐。 虞渔扶着红娘到桌子边上坐下来。 红娘老了很多,她身体变得不太好,可红娘不愿意和虞渔说太多关于她身体的情况,虞渔便也不问。 “有把握么?” 只是她的眼睛还是很亮。 她已经把易春楼盘了下来,半年的时间,日日教导虞渔,没有再接过客。 可她的急剧衰败,就如同草木临秋。 “秋闱来了。” 她望着虞渔,声音有些缥缈。 虞渔:“有。” 仅仅只是一个字,便让红娘笑了起来。 “好。” 她们的离别是悄无声息的。 平日里虞渔在易春楼里,总是最不起眼的打扮。 而这天半夜,虞渔换上了男子的装束,洗干净了脸,船上了合脚的靴子,被红娘的人送离了易春楼。 这秋天的寒风让虞渔记挂起红娘红帐里单薄的身影,她在马车里,终于落下了眼泪。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而接受了红娘的委托,可这三年来点点滴滴的相处,她却真的把红娘当做了亲人一般。如今她是真的想为了红娘把谢如君拉下马,而不仅仅是为了某种陌生的体验。 她报名的时候,用的名字,叫陈鱼。 秋闱在江南举行。 八月开考,十月出了成绩。 虞渔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次年二月,虞渔坐上了去上京的马车。 参加了会试。 三月出了成绩,虞渔的名字依旧排在最前面。 四月,殿试。 虞渔见到了高高坐在金殿里的皇帝。 皇帝从她的身边路过,多看了她一眼。 七日后,殿试的成绩公布,放榜的时候,虞渔再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城墙下面,全是看榜的百姓和参考之人,场面之热闹和壮观,三年独此一次。 陈鱼的名字,一朝传遍了整个汉国。 新进状元郎,名为陈鱼,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那日游街,虞渔坐在高高的大马上,穿着一身红衣,带着高高的帽子,从上京城的街头街头走到街尾。 身后的探花和榜眼皆是年轻而仪表堂堂之人,虞渔与他们相比显得瘦弱,不及他们强壮。 可是前来看热闹的人眼睛却紧紧黏在她的身上,无法抽离。 就连后头的探花和榜眼,也盯着虞渔的背影出神。 因为瘦弱,那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官服,看起来缥缈,因此显得风流。 状元郎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如墨如星点,如水墨画里游鱼的形状。 “陈鱼大人!” 人群中忽然一个小姑娘朝着虞渔大喊。 虞渔朝她看去,不留神间,一朵被绢布包好的杜鹃花被小女孩抛到了她手里。 粉紫色的花被那清瘦的手捻着,状元郎低头看了一眼花,便朝那朝她抛花的小姑娘看去,展露了一个笑容。望见这个笑容的百姓都呆在了原地。阁楼上几道目光锁定在虞渔身上。百姓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热闹起来,状元郎平淡的五官因为这一笑而勾人夺魄。 “状元郎好俊俏!” “陈鱼陈鱼,果然没起错名字,当真沉鱼落雁啊。” “若是我家姑娘能嫁给状元郎这般人物,那该是八辈子积的福气啊。” 整条街的姑娘,都将手帕往状元郎身上扔。 后头的两人被冷落得有些凄凉。 可后面的两人也在注视状元郎。 状元郎被圣上钦点,成了翰林院修撰,官至正六品。 见到谢如君那日,是在宰相为进士们举办的纳新宴会上。 虞渔朝谢如君作揖行礼,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她和谢如君对视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无端令谢如君想起一个人。 谢如君因此恍惚了一下。 “你叫陈鱼?姓陈啊,我一位故人也姓陈。” 听到故人两个字的时候,虞渔眼神深处划过一丝讥笑。 “是么?那可真是很巧,能和谢大人的故人同姓,是我的荣幸。” “倒也没有,姓陈的人多了去了。”谢如君朝她露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远去了。 谢如君如今年近四十,却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她面白而身直,身上又因为浸润官场多了一股威严的气质,若再年轻十岁,虞渔确能想象出他如同她一样出街、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时候,那街上的女子该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朝她抛去多少手绢和羞怯的笑容。 难怪红娘对他念念不忘。 落座之后,虞渔的右手边坐着的是榜眼周成瑞。 自落座起,周成瑞便一直盯着虞渔看。 “成瑞兄看陈某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 “那你是有话和我说?” “也没有。” 场面尴尬了一会儿,周成瑞忽然凑近虞渔说:“陈兄可知,丞相大人有一女,我听传闻,他想为千金寻一良婿。” “是么?” 周成瑞点点头:“且我还听到风声,丞相大人对你印象很好。” “若陈兄能得丞相大人青睐,那日后必然仕途不可限量。”他朝虞渔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身侧做了个抱拳作揖的动作。“陈兄说呢?” “成瑞兄想我说什么?” 虞渔似笑非笑。 周成瑞因为这个笑容恍惚了一下,但继而凑近虞渔耳边道:“好风凭借力,榜下捉婿的事儿,你看谢大人。” 他指的是谢如君。 “不到四十啊,如今是吏部尚书……那可是……你想若是你,能攀上丞相这颗大树……” 周成瑞越说越歪。 “这种好事若是降临在我身上,那还真是承成瑞兄吉言了。” 周成瑞说:“是好事,你该享福的,那日游街,满街的姑娘都盯着你看,我与……” “可成瑞兄有所不知……”虞渔打断了他的话。 “嗯?” 凑得近了,再听虞渔说话,周成瑞只觉得虞渔的声音颇有些雌雄莫辩。 “这事我和你说,你不要传给别人听。” 周成瑞点了点头,虞渔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成瑞兄,我不喜欢女人。” 温温和和的话传进周成瑞的耳朵里,却让周成瑞的酒撒了半杯。 望进虞渔那双如点墨般的眼睛里,周成瑞顿时哑了声音,他“你、你”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跟你说玩笑话呢?” “成瑞兄真的相信了。” 似乎是被他这副呆愣的模样给逗乐了,状元郎展露了点笑意。 周成瑞却看得再次呆了,也不知为何,周成瑞只觉得这陈鱼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只盯着他一个人的气质。 “只是我身家清贫,配不上上京城的贵女,到了京城,心里只有圣上和国家,谈不了情。” 她垂下眸子,唇角微微上扬。 周成瑞默默望着虞渔,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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