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出了个对他来说有点冒险的计策,就是让南越王韩川传书回来,宣扬薄葬的理念。除了不营王陵之外,韩氏在楚地的祖坟也可以为天下做个示范。修坟而不以王陵的规模去营造陵寝。 是有点冒险,但他已经揣摩了很久,自认风险不大,正好也看一看韩氏家学是不是如他所想。 果然,韩信并未动怒,反而觉得此法可行,在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表明了王室的态度,给叔孙通以支持。 商议已定,张泽若让薄栖收回书册,送回书房。等薄栖退下后,她转向韩信,正色道:“君上,这便是薄栖。” “薄栖?”韩信想起来了,前两天张泽若向他禀报过,安置在她那里的薄姬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他也没放心上。 实际上陈平把人送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啼笑皆非。 戚夫人就算了,戚氏献女,不献这个就要献那个,这次他齐国势大,戚氏将人送来也顺理成章。可薄姬是怎么回事?他和她倒是有点关系,记忆中那一世不就是他俘了魏王豹,将包括薄姬在内的魏王妾侍都送到后方,最后进了汉王宫中吗? 这次没被魏豹所纳,而是送给项羽,也挺正常。 不正常的是项羽,这个人为什么好端端的把薄姬又送来给他?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官印舍不得给人,进了后宫的女子倒是舍得给。 还有传的那什么“薄姬将生天子”,韩信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怎么说呢,天命这种事,想一想魏王豹和刘邦就知道了。不信的话,这些都是假的。信的话,有天命在身,不需要做什么自然天命来归,无天命在身,魏王豹纳了薄姬不是一样被他生俘了。 他好像有一点印象,薄姬给刘邦生了儿子的吧,但吕后怎么可能让皇位落到她儿子手里,刘盈才是太子。 不要说现在他根本不想有妻妾,就是有这个打算,他也不想要戚夫人和薄姬。这两人都为刘邦生过孩子,他没有抢了刘邦女人的兴奋,只觉得浑身别扭,只想打发得远远的,不要让他看见。他不想有任何事勾起那些回忆。 韩信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李斯和张泽若都发现了。李斯猜想是因为项羽将有这种卜辞的女人送来,是要让齐王成为天下诸侯的共敌吗? 但是以齐国的实力,也不需要这个女人来增添什么了吧?真是奇怪,项王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一时想不出,李斯倒是捻着胡须自得起来。他所投之主,始终都是天下诸侯之所惧的雄主啊。 张泽若则是惊讶,莫非阿栖还真合了大王的眼缘?大王这是后悔说不要她入宫了吗? 正思忖间,韩信也问她了:“你让她上前是何意?” 不及多想,张泽若正经答道:“女子生而不易。薄栖身不由己,被母送入项王宫中,又被项王送到齐国,人如飘萍,心中不安。我是想,无论如何,她原是为大王而来,总应该让君上见一见她,万一君上……” “没有万一!”韩信脱口而出,又放缓了语气,却换了自称,“寡人暂时不想成亲。” 这样正式,李张二人都不禁一怔,对视一眼,心下暗暗担忧起来,齐王虽年轻,毕竟也二十有四。一时不立王后不要紧,但连一个婢妾都无怎么叫臣子安心。要不是还有南越王和东海君,就是李斯都得谏上两句。 又听韩信道:“方才见浮丘伯那两册书中有弟子刘交署名,刘交也在稷下学宫?” “臣不知。不过既署了名,应该在。” 韩信笑了笑,意味不明,李斯微惊,只觉得向来随和不似始皇帝威严的齐王这一刻竟有些与旧主相似起来,便听得齐王道:“让他回梁国,就说……说寡人不喜欢他在齐国。” 这是小事,两个人都没有为了一个刘交上谏君主的好性情,既然大王不喜欢这个人,那就让他滚蛋就是。 反是韩信笑了笑,放松下来,似是解释一般轻语:“向故人开个玩笑,你们不必在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薄姬,韩信这一夜又做了半夜的噩梦,一身汗惊醒过来。自从想起旧事,他便常常如此,服了安神的药物会好一些,但白天不知什么事触到,夜间就容易被梦魇着。 不是梦见经历过的酷刑加身,就是梦见在刑场眼睁睁看着家人受戳,惨死于刀斧之下,醒时上齿深深陷入下唇之中,血都沁了出来。 他不想惊动别人,翻了个身深呼吸,平定了一下心情,但那种恨与痛仍然盘旋在心头。 没有人知道,他把立刻发兵攻打梁国的念头克制了多久。理智告诉他,一旦发兵,他将刘邦宗族俘虏之后,仇恨就会像出阐的猛虎一样再也无法关回去,他会让刘氏与吕氏夷三族,让两族人尽死在那两人眼前,再对这两人俱三刑以报。 偏偏他知道,这是他自己所反对的事情,不说原本的他就不赞同这种酷刑与无意义的滥杀,于秦末乱世之中从不杀降和屠城,在一干屠城以犒士卒的诸侯将领中都是异数;现在的他自幼读父亲秘藏的天书,更是对君臣这一套起了反逆之心,对酷刑株连深恶痛绝。 他必须克制自己,不然他会放纵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 而且,刘邦毕竟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无法让自己抹消掉这样的恩情。 他也不敢成亲娶妻,每次噩梦醒来时,他都有把韩武也送到南越的冲动。他知道齐国只会越来越强大,但他总是害怕,害怕自己误了全家、全族的性命。 冷汗已经打湿了贴身的内衣,不过他这一世大概是从小没亏过嘴,养得体壮,不换洗也没因此受过寒,韩信既不想惊动人,也就不起来换了。 他阖上眼,想起梦中种种,发现自己已经模糊了许多不会再见到的故人的容貌,方才在梦里…… 他陡然又是一惊,霍然坐起,这下可是惊动了侍者。韩信摆手让他们退下,摸了摸不知何时有些发烫的脸。 刚才……刚才梦中刑场,妻子的容颜,竟然清晰了起来。
第117章 时代(八) 陈平这个使者的任务很轻松, 仅仅是为齐王送来项王的信和礼物——薄姬也算在礼物中。 至于薄姬怎么安排他就不在意了,也就是关心了一下去处,好回去向项王禀报。一应礼仪流程走完, 陈平便无事一身轻, 他趁辞别时向齐王禀报, 自己有兄长移居到了兰陵县, 回国之前想去探望兄嫂。 这件事他也已经向项王禀报过,项王同意他完成出使之后去探亲。 这本是件小事,齐王自然不会为难, 但不知为什么,陈平当时身上一寒, 敏感地飞快抬眼看了一下, 似乎真的看见齐王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但不等他确定,齐王就答应了,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可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这让他甚至对一直以来的决定都动摇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 兄长在兰陵县, 他还是得去探望了才能走。 任务完成, 他已不是项国使臣,一路穿乡过县还需要查验传, 路上还好, 他将临淄开出的凭证拿出来直接过关, 但到了兰陵县, 陈平却有意收起凭证, 只说是项国来探亲的,于是便亲眼见到了一整套入城的流程。 “外地来探亲, 可长住?”守门士卒的态度明显热情起来。 “不长住,小住半月就要回去。” 脸色又垮下来,不过小卒还是仔细查看了他的验传,看一下字又抬眼看一下人,嘴里嘀咕着:“应该没错,写着高大俊美,异于常人……” 陈平保持礼貌微笑,不就是夸他俊美么,他从小就听得多了,已经习惯了。 查验过了却不给走,让他到一边长凳上坐一会,另有一人来问他是不是识字,得知他识字,就给了他一本册子,警告道:“你既不长住,只给你这本,自己看明白了,在齐国不可违背,否则当有责罚。”然后又问他亲属是谁,让他去县里找专司户籍的小吏查找地址。 虽烦琐,却井井有条。陈平果然去问了地址,然后自己雇车去乡间的枣花里找兄长陈伯,路上翻看发给他的薄薄一本册子,越看越是有味。 既然先问他是否长住再给他,想来若是长住还会另有交待。只看这个,诸如杀人伤人等刑法并不曾写上去,想来是大伙都知道杀人偿命,不必细说。书册上只写了些在县城行走的规矩,乡间新兴的风俗,免得外地人初来不懂,惹出是非。 唔,要是他不识字,恐怕就要给他解说一番了。 他跟着项羽先去河南地再到项国,地址不定,所以兄长也没法送信给他,不过陈平知道兄长肯听自己的话,必然是迁来了兰陵,而且是兰陵都乡。他原打算到了兰陵再寻访,不想当地竟然这样方便,省了他至少一两天的时间。 路上不急着探访,陈平直接乘车到枣花里,又将验传给里门监看,自我介绍:“在下三川郡陈平,兄长陈伯去年搬至此处,特来探亲。” 里门监也没为难,将验传上的描述仔细与他对了对,直接放行,还很熟稔地道:“你就是陈伯那个兄弟啊?陈伯总说都是听你安排做事,今天一见,果然非常人。哈哈哈。” 陈平礼貌微笑,就听他自己又说下去:“陈伯不在家,不过家里有人,你自去就好。一直往里走,看门前有两棵石榴树的就是。” “石榴树?” 里监门笑咪咪,一看就是故意炫耀:“你们外地没有,只我们齐国有。都是县令从临淄领来的树,还挺贵,除了陈伯,别家都没舍得买。张家种了核桃树,没种石榴。你只管看着不认识的树就去敲门问,不是陈家就是张家。” 李佐史主持耕种事宜时顺便问富户要不要买果树种。各种树都有介绍,石榴树说是果子树,一个果子里都是包着水的籽,甜酸可口,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张负都当大父的人了,孙子辈一堆人,不稀罕这个,看说核桃健胃补血、润肺养神,便买了几棵核桃树种着玩。陈伯家就兄弟二人,自己只一个儿子,陈平也只一个幼子,按这年头的夭折率都不敢说一定能养大。所以陈伯买了石榴树,图个好口彩。 陈平边走边看,此时正当春耕,里中不见壮年男子行走,他也不觉有异。但他本想找个孩童问一问路,却连疯跑的大孩子都没看见,只有几个幼童玩耍,这就略显奇特了。此时归家心切,他一时也懒得问了,只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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