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走了挺远一段,就见有一家宅院门前有不认识的树木,树叶间已生出花苞,将开未开,令人期待。 陈平上前扣门,里面就有人应门,正是家中用惯的一名隶臣,陶。陈平敏锐的发现陶的气色好了不少,精气神似乎也有点不一样,此时不便多问,待陶低头行礼后便问:“家中还有何人在?” 边说边进了门。 不过也不需要陶的回答了,卷氏和张氏本来在一起说笑,听见扣门声也一同出来看,张氏当即大喜出声:“良人回来了!” 回来?居此不过一年半,已经当作是家了么?陈平心中思忖着,面上不显,先向卷氏施礼:“大嫂。” 卷氏忙吩咐陶:“去叫良人回家,平弟回来了。” 陈平止住了陶:“大兄正忙,不用打扰,他在何处?我自己去看一看。”不待两人劝阻,他平静地道,“我本也是为观看齐地农事而来。” 陈家真正拿主意的人就是他,卷氏也不敢说让他休息了明天再看,转而吩咐陶套车。 陈平由临淄至兰陵,一路上走马观花,也不觉与他处有异,便想向兄长请教一二。若是传闻中的神异之物只在少数地方出现,似乎也不需要引以为奇。 张氏还没与他说上两句话他就要走,回身去灶下拿了两个包子,有些哀怨地递给他。陈平微微一笑,冲她扬眉,她心也酥了,小声道:“也喝口水呀,刚到家就走。” “路上跟人要过水喝,不渴。陈买呢?”陈平看不见侄女还不奇怪,自己儿子都没出来就有点纳闷了。 “阿买去读书了,兰陵有不少军中归来的人,官府让他们教孩子识字。只是识的字都是齐字。你在项氏那里做事,我们真的要长久在此吗?阿买以后只识齐字可怎么办?” “不急,先看看。”陈平安抚了两句,陶已经把车套好,他上了车,晃晃悠悠地又出了里门,去陈伯买的田里。 里中还是很安静,陈平坐在车上问陶:“里中怎么不见孩童?” “都去学堂了,六七岁的都叫去,要是一里之中不去的多了,里典要担责,所以不想去的也被里典催着去了。”陶咧嘴,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在那傻乐,“也有就是不去的,其实里典也没法。不过读书是好事,不是那种不晓事的倔种,也都不想跟里典顶着干,所以县里考核时里典还是过关了。” 陈平默默点头,又问:“正当春耕,牛怎么还在家里?” “家里不用牛,跟乡里租了那个机,拖拉机。”陶一下子兴奋起来,甚至回头想跟陈平比划,陈平不得不提醒他:“看着路!” 他不着急,反正去了就能看到。 陈家和张家的田都离家远,两家合买在一处,方便管理。陈平在车上吃了两个包子,心里琢磨,离得这么远来往不便,兄长买地是不是吃亏了?光是下田都要车行很久啊。 他已经看到兄长站在田边,和张负在一起说笑,路边停着两辆牛车,看来家里有不止一头牛。 “大兄!” 陈伯刷一下转过头,兴奋得一下子跳上道路,一边叫着“平弟”,一边冲过来扶他下车。陈平下了车,先向张负行礼,再向长兄致意,问道:“兄长此处为何还没有开耕?” 一句话把两人都问笑了,陈伯一边笑一边指着远方道:“我们跟另几个大户一起租了一台拖拉机,等会在那边耕完了就过来,再等等。” 现在刚到正午,张负已令人铺席于地,摆上带来的饭食,三人一起坐在树荫下,说些别来闲事。 陈平这才知道,家中隶臣都已放良,现在是新签了契的雇工,包吃住,不下地的话拿钱不多,但若下地干活得分粮,他们再拿分到的粮自己酌情还债,直到还清身价钱为止。难怪陶的气色和精神都这么好,原来已经不是他家的隶臣了。 还有县令张苍,乃是李斯丞相当年在荀子那的同门,两个县中佐史是李斯的两个儿子,这都是在项国时不知道的情报,也让陈平小小吃了一惊。 “我就说还是你眼光好,搬到这里来确实是件好事。你呢,来不来?”陈伯问。 陈平点了点头,啜着甜浆水:“我看一看再决定。” 本来都拿定主意了,就是齐王那一眼让他不安,他得再考虑考虑。 又说到上一季水稻和粟的收成,张负和陈伯的脸上都几乎放出光来,张负尤其觉得自己眼光好,挑中这么个孙婿,张氏合该在他手上发达。 “你在项国应该不知,如今想高产已经不光要粪肥绿肥跟河泥了,去年郯县有军中负伤回来的将士,在郡里学了本事,回来县里支钱,给开了家肥料厂,说是什么有机肥,还从别处挖了矿石回来合肥。卖价也不低,许多人舍不得买,觉着已经一亩三百多斤了,再用肥还能怎的?” 陈伯这时插话笑道:“其实未必不信,我看别处不信,东海郡对韩氏农学奉之如神,都是信的。只是价贵,贫家不过五亩十亩地,拿钱出来舍不得是真。” 既然没拿钱,就只好说自己不信,免得当场就后悔心痛。陈伯虽然地不多,但手头有钱,所以舍得。 陈平是知道水稻高产的,但粟米不知,追问:“我家用了,今年打了多少粮?” “我可是专程去外乡买的肥!本乡回来的一个胆子太小,得了田和地就在学堂里教识字,不愿意学手艺开厂……稻亩产四百五六十,粟也有三百多斤,地是好地,就是新买的地荒了几年还没有养熟,上等的好熟地能打六百斤稻。” 他们已经完全融入齐国的生活了,说的都是齐国的新制。陈平迅速换算了一下,差点把比划的树枝给扔了,脸色都变了。 水稻还被地域所限,粟米也产这么多就可怕了。 还有玉米,别国其实也会拿齐国流出的来种,但种出来的不尽人意,产量下降很多,只听说齐国会专门育种发卖,但项梁派人谈了几次,齐国的治粟内史枚简都说育种尽着自己种还不够,没有多的发卖到别处。 如今是平民一时还舍不得买肥料,但官田肯定都用上了这种新肥。 如土豆红薯这些不能久储,多食返酸的食物,拿给隶臣妾和刑徒吃是极好的,也能度荒。实在碰着收成不好的年份,哪怕穷凶极恶一点,把百姓仓中粮都给征去,他们吃着土豆红薯也是能活命和干活,继续为官府纳税的。 中等人家讲究一点,打粉做粉条吃,也能储存不少时候,虽说斤两少了,但也胜过往常一季粮食,也同样是极好的。 可是国家储粮,只能是这些带壳的谷物,丰年多储,灾年取用,一仓粟米能存个六七年,七八年。稻与麦也能存上三五年不坏。有这样的存储时间,才能派得上用场。 玉米虽然看上去跟传统的谷物不太一样,但自韩川将它种出来之后,在秦国它也被归为禾谷一类,晒干后亦能贮存两三年,只是吃起来口感不好,却也不会像红薯那样反酸,掺杂着给刑徒隶臣不错,让平民果腹更是绝佳。 实际上再多放几年,只要保存得当没有霉烂坏了,给那些士卒吃,也不是不能吃。故而玉米近年渐渐有成为五谷之一的趋势,就不知最后是哪一种谷物被它给逐出主粮地位。 话说回来,粟的产量不算高,但因为粟不脱壳存放得最久,它才成为主要的军粮。现在齐国连粟的产量都这么高,且无法留种,齐人又怎么可能不为韩氏拼命。 正沉思间,陈平忽听到欢呼:“来了!” 陈平抬起头,未见其形,先听见极响亮的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才看见远处出现一辆怪车。他眯了眯眼,走近几步,干脆提起袍子踩着未开耕的田向前走去。 陈伯在后面叫他:“小心啊,躲着些!” 陈平没有躲,车行驶得不快,这就是他在项国时听说的拖拉机,是包括项王在内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就算现在亲眼所见,他还是难以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怪东西? 他又往前走去,离得越来越近,这回看清楚了,钢铁的车轮几乎和他一样高,陈平从头到尾打量着这辆车,心想这是耗了多少铁才做出来。 没有牛马牵引,只有几个人在上面忙碌,一个铲煤的还冲他摆手,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大喊:“往旁边去,往旁边去!” 太吵了,其实陈平没听见他喊什么,但已经会意,确实离得近了,有点危险。他小跑到旁边,看到车后拖着四十多个犁,上面站着男男女女,一边扶犁一边说笑,一脸轻松。而车吐着黑气向前行进,犁头就将田地深深地翻了一遍。 风吹过来,陈平运气不好,站在下风口,被黑烟呛得直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然后在他的目送下往陈伯那个方向行去。 陈平踩着边上还没有开耕的土地跟着回去,一时之间,百般灵巧的心思都凝住了,直到走回兄长面前,再次看着已经笨重地调转了方向的铁车拖着犁远去,他不由自主地舒出一口气。 “阿兄,买了多少地?” “原先舍不得,只先买了一百亩。上一季粮食打下来,我把你给的黄金都用了,买了五百亩。” 张负也道:“我买了三百亩。春耕结束我就要回去一趟,他们不来我就绝食,看他们是不是要饿死老父!” 他是真的生气,要不是几个蠢儿子死不肯来,他只带两个孙儿,也不好把家财都搬来,哪里只能买下三百亩地! 赶紧回去搬过来,说不定还来得及跟现在的田地连成一片。现在他算看明白了,在齐国,田地越平坦越成片就越方便耕作。要是买的地零零碎碎,这租来的机器还得跟着挪动,十分麻烦。要是平地上的分完了,山地还不好用,那就太费事了。 陈伯笑道:“也不急。现在水稻只有畜力收割机,不能脱粒,太多了忙不过来。” 张负却豪气地道:“就是不种水稻,只种一季都划算。对了,陈平啊,你再看看我们的田,发现什么没有?” 陈平虽然被兄长供养着只读书不下地,但毕竟是这个出身,也不是完全不识,仔细看了看就发现了,略有惊奇:“我们两家初至,竟然能买到这么多水浇地?” 田边沟渠流水,他一路也在水边看到高大的水车,知道这是花了功夫引水造就的水浇地。外乡人买到这样的好地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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