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桑不解地摇了摇头,在她手上端详了一番,实在没有看出这个外壳是藤编的瓶子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与匈奴人相比,长城以内生活的人们,在工匠技术的水平上是得到哪怕最怀抱仇恨的匈奴人的承认的。就像刚才那个矮柜,乌桑从来没想过那会是匈奴人做的,那不可能。 可是这个瓶子,虽说竹编和藤编在草原上不多见,但是她们也会用羊毛去纺织一些用品,这个手艺并不陌生。这个瓶子……这个瓶子实在是有些平平无奇啊。 而且也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用来装水吗?似乎不够大,这能储多少水呢,不如弄个大瓦罐储水,可以少去打几趟水。 而且一个装水的瓶子,外面又为什么要用藤编的壳装起来。乌桑实在不太懂。反正看这个平平无奇的样子,应该不可能是装饰用的。 呼衍兰格格的笑起来,看她碗里奶茶还剩一口,便拔去水瓶上的软木塞,在她碗里倒上了一点热水。 乌桑在软木塞拔开时就看见了里面冒出的热气,睁大眼睛看着热水倒在碗里,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呼:“宝物!” 她和呼衍兰回来已经有好一会了。 呼衍兰带她进来坐下,洗了锅煮奶茶,奶茶煮开了又聊了许久,她都喝了两碗了。而且她知道呼衍兰跟她一样一直在外面,家里没有人,水是很久前就在这个瓶里的。 这个水瓶又没有用厚厚的皮毛包裹起来,为什么水还是这么热? “不是宝物,是热水瓶,水在里面可以保温,放很久很久才会慢慢凉下去。齐人鼓励喝热水,如果来不及煮奶茶又想喝水,这就很有用了。” 乌桑没在意她说的什么鼓励喝热水,只是敬畏地看着热水瓶,低声说:“有时候烧的东西不够,不太冷的时候只能熄了火。水也慢慢冷了,夜里醒过来口渴也只好忍着,因为喝了冷水会生病……” 实在忍不了也只能喝几口冷水,然后裹在羊皮里等寒颤过去。都是看命,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命不好的就生病死掉。 要是有这个热水瓶,生火的时候把奶茶烧开了装满,熄了火也能喝上热奶茶,是不是就不用看命了?乌桑垂下了眼,她还是觉得那是个宝物,直到呼衍兰告诉她:“等你们正式上工拿工资了,一个月工资能买好几个。一般家里用两三个就够了。”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了一丝希冀。 等一锅奶茶喝完,乌桑能比较流畅的磕瓜子的时候,呼衍白云终于回来了。 “乌桑!”她大叫了一声。 乌桑叫了一声她的原名,和她抱在了一起。 呼衍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三个人围坐下来,呼衍白云爽快地说:“乌桑,你和我的女儿聊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过得不差,以后可以安心了吧。” 乌桑点了点头,刚才对着呼衍兰不敢多问的话,现在也敢问了:“齐人一直叫我们学话,我听说学不会只能白做工,这是真的吗?” “是谁传的谣言?官吏明明宣讲得清楚,你们现在只能拿最少的工钱,放牧的牛羊也要交最重的税。等你们学会说齐人的话,才算真正成为齐国人,那时交的税也少了,发的钱也多了。难道没有官吏去跟你说吗?” 乌桑欲言又止。 当然有官吏去说,并且教他们说话的人也会不时强调这件事,以鼓励他们认真学说话。但是他们总是觉得在骗人。所以有人说他们会一直做齐人的奴隶时,这种猜测很快就流行起来,并让大部分人深信不疑。 呼衍兰皱起了眉,气冲冲的刚要说话,呼衍白云拦住了她,严肃地说:“这件事我要告诉厂长。乌桑,战败者服从胜利者,恭敬的侍奉强者,这一向就是草原上最大的规矩。为什么来到齐国,你们要想这么多呢?不要叫我过去的名字,不要相信那些谣言,你会生活得比过去更好。” 乌桑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因为这次与旧友的相遇,郡中差点兴大狱。郡守陈平如今只负责政务,郡丞虽然级别不如他,但刑狱之事已经完全分割过去,郡守只能提议,不能插手。 好在他只是不能插手具体过程,关于这件事本身仍是政务相关。他力主暗中调查,不必追究那些参与了传谣的普通人,而要寻找这件事背后究竟有没有主谋。 如果仅仅是匈奴人在恐慌之下发酵出来的谣言,那么兴大狱并非解决之道。 袁朝阳饶有兴趣地配合着陈平在厂里的调查,旁观这个历史上的名人行事,心想原来这人也不光是会阴谋诡计——不过也许还是因为他太擅长这种背后造谣传话煽风点火的事情了,所以陈平亲自调查,加上袁朝阳也重视这件事,发动厂里女工对这批匈奴女人进行沟通,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幕后,但没有黑手。 齐军掳来这么多匈奴人,占据了这样广大的草场,工作中难免有点疏漏。 战俘另外处理,匈奴部落中的贵族几乎不是杀了,就是送去挖矿。哪怕是没成年的孩子和家中的妇孺,也没有和其他人放在一起,而是送到了辽东郡安置,也稍稍平衡一下那边的性别比例。 但还是有人在其他人的掩护下躲了过来。失去了往日的尊荣,与过去低他们一等的牧民甚至奴隶一起干活,没有了天天肉食的待遇,这让他们怨气冲天。 于是听到齐人官吏的宣讲之后,他们中有人心怀恶意地咒骂齐人,在族人们中间宣扬这是齐人的骗局。原本就心中不安的牧民在传话时你添一句我添一句,乌桑所说的已经是最不离谱的一版了。 陈平在调查中甚至在另一个县听人颤抖着说齐人要挖坑把他们都埋了,原因也不过是有个小吏本是秦人,跟一个暴脾气的匈奴人吵起来之后恨恨的开骂说起了气话,说要是武安君还在,早把你们统统坑杀了! 陈平查到这里时,真正是哭笑不得。尤其是有一部分匈奴人受到影响,已经有了出逃的计划。他倒是不生气,因为计划只能是计划。现在出去放牧的匈奴部落已经被打乱了,大型部落往往是几个不熟的部落抽出人来拼在一起,里面还要掺杂四分之一的原奴隶。家族聚居式的小部落里也掺进去得了自由的奴隶。 管事的有两个,其中必然有一个是原本的奴隶。 每个部落也都抽出一些劳力留在县城种田修路,人都打散了,哪还能齐心做什么。 且齐军仍然留了骑兵在北边巡逻,想跑?又能往哪跑。 大狱未兴,官吏们又被培训了一通,而匈奴人在忐忑不安中拼命学会了勉强能沟通的临淄官话,也得到了他们生平第一笔工钱。那些谣言,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
第131章 去东州(一) 上谷郡居庸县。 乡间收了小麦, 又翻地施基肥准备种小麦。有田的忙着自家田,没田的也拿着高酬给人做活,一家结束了还有另一家请, 都忙得四脚朝天。 只有许家, 一家五个壮劳力, 加上一个说是年纪大, 实际上依然很能干活的老人,只种许山的军功授田,早早就空出手来了。 人家在田里忙, 他们家盖屋。 许有原来想把两个去世的兄弟家老屋重新翻盖,好让几个侄子成家。但是许山把自家老屋的地方拿出来盖菇房了, 二弟家的长子许立则坚持先修他家的屋子。 他的话不多, 就认一个死理:“伯父养育我们不容易,至今三弟还没娶亲,不给他先成家,我不说亲。” 现在家里说话最有用的许山也是这个意见,许有拗不过他们, 由着他们先把许立家的老屋简单修葺了一下, 一家人搬进去将就着住, 然后把自家屋子拆了完全重建。 钱花得老头子心尖都在哆嗦,一群败家玩意, 居然买红砖来盖屋子。他坚决不同意, 吵了好几架, 最终还是抵不过, 只能当作没看见。 “阿山都说了以后卖不了这么贵, 你们还敢这么花,都不要过了。” 过路的邻居听见许有蹲在门口的念叨, 又羡又嫉地调侃他:“过不下去把菇房卖我呗,我买。” “别瞎闹。”许有以前穷惯了,不敢骂人,又不高兴他这么说话,站起来拍拍灰,背着手去看在建的屋子了。 因为三个房头的人暂时还得都住在他家里,而且他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成亲了,一个也要娶新妇,将来还有第三代,这次干脆就把地方都用起来,尽力多盖。除了他老夫妻俩的主屋之外,再盖四间屋,仍是没成家的男女分开暂时挤一挤。将来两个儿子分家,孙儿孙女也好有地方住。 盖屋只到县里请了个砖瓦匠,兄弟几个去修渠的时候学到过一点砌砖的手艺,自己就能打下手,再请几个短工帮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新屋今天已经开始收拾了。许山还专程到隔壁乡,请了个同是军中退下来的袍泽来掌厨——这位也是个趣人,伤得比他们都重,一条腿截肢但活了下来,自称不是聪明人,学不会别的什么,就想吃点好的,居然学成了个大厨回来。 自称不聪明,但日子过得还真不错。虽说他一条腿其实并不适合上灶做菜,但许多这边听都没听过的菜式他会做,独门生意就不愁了,被县里开食肆的大户客客气气请去做了主厨。许山要不是跟他在培训时认识,还真不容易把人请来。 家里的女眷都帮不上忙,大厨自己带了三个徒弟打下手。他自己不太介意的样子,三个徒弟却看得极紧,不给人挤到灶上的机会。 许有不在意这个,他一路遛跶过去,跟陆续进院子来吃席的乡邻们打着招呼,一味的只知道笑了。 许山家几个兄弟和老人一起招呼客人,许山自己单开了一桌,专门招待请来的几个同乡袍泽。 这个“同乡”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同乡,只是都一个县出去的,培训时活络些的人自然就沟连起来,许山这样木讷的也就没断了跟他们的联系。 尤其是赵昌。 他今非昔比了。过去他家中也算富足,但今日他穿的可是一身细棉布长衫,脚上踏的是县里定制的分了左右脚的鞋。几个军中同袍打趣他:“穿这么好,知道的是你来吃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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