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低头一看,一个童子,便不以为怪,只笑道:“不上学吗,挤在这看我们下棋?” “我十四了,东州来看竞赛的。”紫藤野再度熟练回答,众人哦哦几声,同样多看他几眼,就又去看下棋了。 围观的人有坐有站,中间用小板凳放着棋盘,对弈的两人自然是坐着的。 一个背微驼,胡子已经花白了;一个高鼻子大胡子,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不过头发还是黑亮亮的,紫藤野觉得他一定是个有钱人。 但衣着上不太看得出,大伙穿的都是棉布长袍,棉布现在处于一个贵,但不特别贵的价格。乡里无地庸耕的人家可能还是舍不得穿,或者有一套见客办大事的棉布衣袍,穿久了打上补丁再继续穿。但有个几十上百亩地的人,除了下地干农活,平时也会穿,更别说城里,省一省总归能置办下一身的。 两人在下这些年风行的象棋,在民间这比围棋更受欢迎,紫藤野在东州郡也看人下过,知道规则,当下也伸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表意见:“走炮啊,哎应该走炮!” 围观的众人中有位文质彬彬的老者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观棋不语是上等人的讲究,紫藤野虽然少年音尖锐了一点,但一群看棋的老头本来就都在指手划脚七嘴八舌,个个仿佛棋圣临世,他倒也不显得特别突出。 驼背老人挺不高兴的,自己啪的下了一子,抬头骂道:“吵什么吵,李大眼你跟我下天天输,也好意思教我?” 那个被叫李大眼的果然眼睛不小,瞪着一双豹眼反驳:“只是这几天多输了几盘,前几天你还输多呢。你自己下棋没我们在旁边看得清楚,我说两句怎么了?” 他俩在那吵吵,其他老头又去指点另一个大胡子老人了,那人心态倒好,笑嘻嘻地还跟人讨论:“下这?不行吧,他再这么一走棋,我的马就要叫他吃了……下这?我看看。” 等那两人吵完了,他这边也讨论完了,啪的落下一子,却也不是人教他的,显然自有主意,纯粹跟他们聊着玩呢。 不过围观的老头们过完了嘴瘾,也不在意这个。 这一局,大胡子赢。 驼背不肯了,棋盘是他带来的,他抓着大胡子要继续下,大胡子乐呵呵的又跟他开了一局。看棋的老人们也累了,站着的少了,多数坐在了自己带来的小凳上,有的还在看棋,有的一边看一边闲聊起来。个个还带了路上买的早餐,也一并开始吃了起来。 聊了没两句,有个一直站着没带凳子的老人打了个呵欠,看上去坚持不住了,跟其他人打着招呼:“我先回去睡了,夜里没睡好。” 凑成一堆的往往都是熟人,便问他:“怎么了,夜里有贼人?” “可不是!最近临淄热闹,外地人来得多,贼人也多起来,竟然还有想来偷仓库的!全让逮起来了,就是我倒霉,叫折腾醒了跟着半宿没睡。” 他走了,那名文秀老者有些好奇,向身旁人询问:“请问一句,他可是在仓库做看守?怎么看守时还能睡吗?” 这事不是秘密,也不是那人懒怠,李大眼乐道:“你们这些外地人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咱们这些店面、仓库、工地……晚上的看守都能睡觉,另外有巡视的人。找个人睡在那,其实就是防个万一。” 他没什么文化,也不聪明,说事说得不明不白,还是另外有个人慢条斯理地给解释了:“有官府巡街,自己厂里工地上也会让身强力壮的工人轮流值夜巡逻。时间长了,贼人也知道一般偷不着东西。至于再找个人晚上睡在那,就是防个万一了。总有贼人心怀侥幸,趁巡夜的走过去溜进来,有个人在那里哪怕是睡着了呢,也是个威慑。惊醒了也不要你去抓贼,嚷起来叫破了就行。” 他笑了一笑,不免带了几分京城的人看外地的优越:“也就是近来过于热闹了才闹贼,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正在下棋的大胡子百忙中插了一嘴:“他看着比我小不了几岁啊,五十多了吧?仓库还请这么大年纪的人?” “年轻的谁干这活啊!”一个捧着黄桃罐头玻璃瓶喝水的老人拍腿大笑,“年轻力壮的,读两年书,有的是工资高的好活计。实在脑子笨学不进去,到工地上搬砖都好。晚上到仓库睡觉,能给几个钱?也就我们这些人不想闲在家里,多少挣几个,才愿意去啊。” “也不是都没年青的愿意去。”李大眼嘿了一声,“鸡栖里的王长不就做了这个,天天晚上在仓库睡一觉,早上吃过饭就在外面晃荡,玩一天!” 紫藤野棋也不看了,他没小板凳,就地一坐,津津有味地听人说八卦。 说那个王长父母是肯做的人,但就生了他一个,小时候差点养不活,就娇宠上了。原来呢想宠也没条件宠,这不是韩齐立国,天下大变么。 他们家是临淄的老住户了,虽然穷,但有占地很大的祖屋,又是几代单传没有分家析产。 临淄城外不停的扩建新城区,更远处建工厂,王父王母在工地上干活,在扩城移户时先跟官府要了个三间的小屋容身,然后攒钱,一点一点的盖小楼,攒一笔钱就建一座。 等他们干不动了,占下的大院子还没建满,但已经建起来的屋子已经可以租给七八个单身汉了。临淄城拥进了许多来做工的外地人,他们把一间间屋子租出去,靠租金就能生活得很好。 可惜就是儿子不争气,送去读书,也识字断数了,但什么活都嫌累,招工考进去干不到一个月就闹着辞工。 最后只能给他找了这个晚上睡觉的闲工,多少能挣个自己的吃饭钱,万一家里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饿死。 “X他老母!”李大眼说到这里,强力的用粗口表达自己的感慨,“就懒成这样,要不是世道变了,早他X的饿死了。” “他家还给他找了个看中他家临淄有房的乡里女子,也是勤恳肯下力的人,家里打理得好好的,又生了两个女儿。”捧着水杯的老人忽然脸色诡秘起来,“你们还不晓得吧,他家最近关起门来吵得厉害。” 他就住王家隔壁,才知道人家里的事,果然引得众人好奇,下棋的两个都暂停了手来听。 “就王长娶的新妇,不声不响的,都把小学结业证书给考完了,前些天制衣厂扩建完了新招工,她去考,给招上啦!” “啊?” “王翁夫妇俩不愿意啊,家里靠租金就能过,他们还指着她这两年再生个孙子呐。现在墨会定的规矩,进厂一年内不能怀孩子,不然要辞掉。再说她去上工,家里谁管?” “嗨,他们又没到不能动的时候。怕年纪大了带不了小孩,放专门带孩子的人家不就行了。过几年能上小学就更省事了。我家不就这样。” “谁说不是呢!你们想不到吧,这乡下女子有主意的很,根本不跟舅姑吵,是王长在闹。他支持新妇去做工,没想到吧你们!” “他咋想的?”众人不解。 那个大胡子老人却哈哈一笑,用浓重的外地口音道:“这还不简单,这么个懒人,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儿子继承香火,他就想有个人养他。父母老了,这不是还有妻子?” “对!”捧水杯的老人叫道,“我听到了,他在家说新妇去上工挣钱有什么不好。虽然要花点钱找人带孩子,但过几年女儿上学不就不用雇人带了,这钱都省下来了。王翁说孙子,他就说齐律规定女儿也分家产也得养父母,王翁王媪气得在床上躺,好几天没出门。” “要我说啊,他不光是想着以后叫妻子养,现在也是一样。王翁节省惯了,看他自己看仓库有工钱,平时根本不给他钱花。等新妇挣了工钱回来,就算把得紧,总不能一文不给吧?他手头可就宽泛了。” “也还好,虽说懒怠,却不沾赌。不败家,就算是好的了。你也帮着劝劝王翁,叫新妇去上工吧。” “哪用我劝,他们自己想通了。我昨天还在院子里听见隔壁他们在说话,说新妇的工钱不能叫王长乱花,一起攒起来,将来攒够了再继续盖楼,他们那院子至少还能盖一座。以后实在不行给孙女招个赘婿上门。嘿,他曾祖那辈兄弟四个死剩他家这一房,当年总说继承了叔伯们的宅地也没什么用,一个独子都难养活,偌大的地方给谁住去。现在可好,挤一挤,足够建三座小楼的,那要都租出去了,王长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别看他们都瞧不起王长,但言下也都有羡慕的意思。他们生在临淄已经占了便宜,但一般人家都没这么大的地方,家里小辈再多生几个,就算起了三层楼,最多也就空出一两间来,若不是家里实在困难,一般也不愿意让家中多个外人出来。这租屋钱也不是想赚就赚的啊。 正当众人为王长家这境遇感慨时,驼背老人哈哈大笑,一子落下,大叫一声:“看你往哪逃!” 他趁着大胡子分神听人聊天,就要赢下这局了。 大胡子定睛看了一会,笑道:“那可不一定。”拈了颗棋子举在空中,眼看就要落下。 众人注意力也被吸引回来,就想看他怎么摆脱死局,却听他哎呀一声,站了起来。 “听你们说话忘了时间,我得回去送儿子上学了。明天继续,明天继续。”说着,大胡子丢下棋子急急就要走,驼背哎哎连声,一时都无语了。 还是李大眼嚷了一声:“你个外地人送什么孩子上学……哎你这把年纪送儿子上学?” 大胡子笑道:“乃翁厉害吧,还有个小儿子刚断奶呢。搬来临淄,当然就在临淄上学了。走了走了,再不走要晚了。” 他向外走去,顺手一拍紫藤野的肩膀:“东州来的小子,跟我一块逛逛去。” 一直没言声的一个壮汉拎起小板凳跟上,那文秀老者也跟上了。 一干下棋看棋的老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小声道:“这是新降的那几国来的贵人吧?” 驼背老者不满地收拾起棋盘,呸了一声:“什么贵人,贵人还赖我的棋?”
第162章 盛会(二) 紫藤野被大胡子叫上, 他也好奇这人,果然跟上了,小跑追着问:“这是专门下棋的地方吗?那边还有人锻炼。” “这是公园, 你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来了?”大胡子笑问。 “我吃了早饭到处走走看看, 不知不觉就走来了。”紫藤野跟上了他, 心中也好奇得紧, “你是哪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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