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沛县人,在临淄也是暂住。你……我看你不像十岁左右的娃儿,多大了?” “十四了。” “那也不大。东州郡怎么把你选过来看竞赛了?” 这大胡子上来就问了许多问题, 但紫藤野也不觉得他烦,反觉得亲切, 蹦蹦跳跳没什么戒心地将自己的事说了, 骄傲地道:“我帮县令养出了许多肥猪,县令就让我来了。” 大胡子——刘邦失笑,心知这大概只是原因之一,至少还有一半原因,是紫藤野经历特殊, 与韩信相识, 还有个小小的约定。那魏氏宗女出身的县令不管有枣没枣, 打两下总是没错的。 有这个渊源,刘邦越发对这少年有了兴趣, 要说目的也没什么, 只是闲着也是闲着, 便问紫藤野:“我也是外地人, 正要在临淄城里走走看看, 不如一起?” “行。” 紫藤野听县尉何车讲过拐小孩的故事,来之前也被告诫了不要跟陌生人走, 所以他想了想这会不会是拐子。 但他天性就是好奇又胆大,又想,拐子应该不会闲得跟老人下棋,他也不跟他们去偏僻处,便大胆地应下了。 刘邦不是初来,他确实安排了儿子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不过自是不用他接送。这几天早上下过棋,他惯去一家茶楼,今天便把紫藤野也带去了。这茶楼里也是老人居多,不过楼上雅座里多为锦袍,楼下喝大碗茶的多是布袍。 刘邦着布袍,自然往楼下一坐,随从的樊哙和萧何也习惯了他的作派,跟着坐下,四个人要了一壶茶,几碟瓜子花生点心。紫藤野左右看看,觉得没意思,刘邦笑道:“待会有说书的。你先听他们聊天。” 聊的自然是家长里短,比下棋的老人们更有谈兴。萧何听了一阵,饮了半碗茶后,主动加入进去,问已经跟刘邦聊得起兴的一人:“我听人说墨会定下了规矩,新入厂的工人一年内不能怀孕生育,齐国难道不奖励生育,反而开始限制了吗?” 这是他方才听人说到这件事时就生起的疑惑。从有史可稽的时代至今,还没有出现过需要限制生育的社会阶段。人口是交税的劳力丁口,是打仗时的兵源,说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都要带一句十年教训十年生聚——没有人口,你再卧薪尝胆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齐国不缺人——那就是开玩笑了。 当然,齐国已经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时代,大量使用机械来劳作,没有拖拉机的地方这些年也基本普及了马拉重犁、马拉收割机,更不用说那些使用蒸汽机的工厂。 各国开始或许还存着如春秋战国故事,先拖延时间再学着变法图强的念头。但一开始没有齐心协力攻破齐国,越往后,越绝望。这才有了诸国的不战而降,唯楚国还没有动静的现状。 可齐国就不缺人了吗?齐国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劳力。畜力农具毕竟不如机械,而新兴的纺织业需要棉花,棉花采摘时极需要人手,偏偏采棉机仍然没有造出来。 并且齐国在海外拓地万里,眼下只能利用当地土人耕作,仅是橡胶种植这一项,就因为劳力缺乏的原因,拖了很大的后腿,这些在报纸上都有论及。萧何每期都看,很明白现在齐国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越发不能理解墨会的举动。一年不生,十八年后就少了这批本当正值青春,可以开始干活的青壮。 “那有什么办法。”一个慢性子说话却有条理的老者应道,“总有人一进去就怀了生,生了怀,连着三五年都干不了活。其实那些乡下来的女工倒是想好好做活,奈何嫁的人家怂恿着,也不是个个都泼辣有主意,能给自己作主。本来她们从乡里嫁到城里就气弱,既怕舅姑和男人不满,也就只能听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辩白一句:“我们这样的好人家是不做这种事的。” 众人不免有些讪讪,因为听起来都是城里人才这样奸滑,乡下来的女子一时还没这个心眼,这叫以身为老临淄人的他们脸上不太挂得住。 另有一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不做这种事,我女儿进了厂,我就叫好生做,且珍惜着。只那种奸滑无赖的人家才这般没皮没脸。原先厂里请假不难,怀着孩子身子不适,真要请假也就给了,虽说扣些工钱,但大伙也觉得合理。被这些人闹的,其他人不是要顶她们的工,就是完不成活计得扣钱。去年不是就闹出事来了。” “该!”那个跟刘邦聊得高兴的中年人还没说话,另一个老人突然恨恨地开口,“就该叫他们去羞一羞!” 萧何忙问何事,这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去年闹起的一场风波。 原来是有家糕点厂进了这么个人,连着三年肚子就没怎么平过。而且过了六个月就不时请假,跟她一组的工人不是多干活就是扣奖金,气得不行。 于是一串连,十几个男女就到她家门口,指着门大骂了一刻钟,还在门外手拉手唱《相鼠》。 萧何轻轻啊了一声。 若是他这样的士人,在家乡受到这样的羞辱,叫乡亲在家门口一起唱“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恐怕是活不下去了。不想自尽的话,就得远走他乡,还得祈祷事情不要传开,否则名声坏了还怎么入仕。 这……还怀着身孕,没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来吧? 有两个儒生打扮的布衣文士也在喝茶,闻言亦是不屑道:“到底是市井之徒,若是我等,唯一死而已——不对,若是我等,也不能做下这样厚颜之事。” 刘邦撇了撇嘴,对紫藤野悄声道:“挣钱有什么厚颜不厚颜的,脸皮又不能当饭吃。” 他当亭长,成天跟市井人物打交道,深知有空子就钻有便宜就赚,这才是人之本性。要怪,还不如怪齐律定得有漏洞。 紫藤野从东州郡来,那里的小型工厂不是他能进的地方,他唯一见识过的就是养猪场,对人们议论的事情半懂不懂,只听明白了有人占便宜。 再听刘邦这样说,他迷惑不解地问:“但是占便宜,不对吧?” “那是齐律没有定好规矩。所以墨会来定了,不过我看官府迟早要管起来。” 刘邦想,墨会毕竟是墨家组织起来的。墨家虽说讲究“兼爱”,但墨子率众守城,墨义中也极讲究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军法。守城时不按墨家规矩行事,斩首也是真会斩首的。 所以墨徒们组织的墨会,替工匠争取利益时是真的争取。 齐墨现在表面上看着都要跟法家合流似的,精研齐律尤其是《劳律》,专替工匠出头打官司;秦墨是工匠中坚,技术最好的一批人不是秦墨就是加入了秦墨,专心扑在技术上,还热心带徒弟传授经验;楚墨最不显眼,不过厂里的护卫队往往是他们挑头带队,现在是没出什么事,刘邦晓得一些消息,齐国官属的厂还好,有的地方商贾办的厂,其实齐墨的官司要是没赢下来的话,楚墨可能就要出手了。 但墨会管理工匠也是真严格,比官方定的规矩有时候还要严,还要不讲人情,就如同这个入厂一年内不许有孕的规矩,分明是军法的方式,而不是现在齐国律法的习惯。就刘邦想来,官方迟早得管一管这事,不能由着墨会来。 这时,其他茶客中也有人道:“墨会看着不是事,就定了这规矩。不过官府办的厂没改规矩,按着新规矩办的,都是民间自开的工厂。听说墨家的人也在朝中提这件事,就不知道齐律会不会变。” 又有说前丞相、法家如今的大佬李斯这回跟墨家意见一致,认为小民刁猾,不应该留下这个空子让他们钻,应该改。 樊哙左右看看,拉了拉萧何,小声问他:“墨家不是爱为工匠说话,怎么跟李斯站一处去了?” 萧何这会儿问明白了,也想明白了,淡然道:“墨家想的不止是那些怀孕的妇人,也想着那些受其连累的工人。一个有意钻空,一个无辜受累,墨家自然站后者。” 但官府到底改不改律法还不得而知,茶客中分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肯定会改,不然有样学样,越来越多,尤其女工多的厂更是遭殃;一派则信誓旦旦不会改,道是这风波已经闹出来不少时候了,至今朝中也没动静,必是不会改的。 自然吵不出个结果,不过是闲磨牙罢了。正当众人争论得激烈时,有人叫道:“都静静,说书的来了!” 紫藤野早就听他们辩论听得无聊,这时才精神一振,向茶楼后方的一个小方台看去。那上面简单放了张长条桌,桌上也只放了块方形木头。 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正好走到桌前,低头卷了卷袖子,一张笑面向四方作了个揖,然后抓起方木往桌上一拍:“诸位,上回说到,那迦国出了位将军汉尼拔,自幼立愿,终生与那世代之仇罗马国为敌!他于罗马之地转战十八载,直杀得那罗马君臣丢城弃地,险险如当年田齐一般都城不保。可惜天不遂人愿,想他率军远征十八年,既无援兵也无粮草,终究不得不败退回国,诚可叹矣。” 这是前面十几天讲的故事。黄鹄号从极西之地抄来的书籍已经在陆续翻译中,罗马与迦太基的战事还算不上历史,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更是已经被介绍了过来。 说书人这个行当如今竞争也挺激烈的,春秋左传之类的史书已经快被他们翻烂了。时至今日,出色的说书人已经开始尝试自己写故事来讲。 今天说书的这位口才极好,说事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还能模拟不同人物的声音语气,因此还能固定在这个茶楼混一口饭吃。不过他也很有危机感,自己没有写故事的天赋,就出钱招了几个中学毕业喜欢写故事的人,淘汰几次之后,有了固定的合作伙伴,双方都很满意。 这个汉尼拔的故事,是上次他们的神鬼异怪故事说完之后,其中一人去稷下图书馆看书时灵机一动想到的。 自己家的史书故事用完了,可以用别人家的啊! 罗马与迦太基的战争故事,就是他们的一次尝试。反响不错,就可以接着考虑把别的已经翻译的外国史事借用过来了。 还有希腊的神话故事,那些整天不干正事的神灵故事,也挺有趣嘛。暂时没用上是因为写故事的人还要删改,有些实在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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