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从宋羊那里,韩川得到了三个名字,都是积年的老吏,论资排辈该往上升一升的人物。至于是哪个害他——韩川不惧,那人怕是当局者迷,真要从乡蔷夫里升一个去县里,除非人脉够硬,不然肯定是自己。而要是人脉够硬,那人还做这种无谓的小人之事作甚。 但不惧归不惧,不把这人找出来,平白恶心到自个。 只是韩川想来想去,直接拿这三人去问乔田佐恐怕问不出来,也太过莽撞失礼。找出那个嚼舌的倒不难,再打听一二应该有戏。就是打听出来要怎么教训一番才能出这口气,他一时没了主意。 又思忖了两日,还没个结果,数月前来过的客人张良又遣人持帖,约了第二日来访。 “还真是讲究,果然过去是韩国贵人吧。”韩川嘀咕着,看着家里就觉得哪哪都不合适待客了,赶紧把隶人都赶起来收拾,弄出个接待贵客的模样出来。 张良如约拜访,这回随从之人更多,一名老者在院中微合双目,拢着手不与旁人说话。另一名年轻些的不足二十,抱着剑好奇地四处打量,不一会就跟韩信大眼对小眼,忽而露齿一笑:“练练?” “啊?” 韩川不晓得院中的事,今天他在家,自然不用儿子陪客了,就是这位张子房先生开口就是王孙让他有些不适,有心让人别这么称呼,可上回就说过早已沦为黔首,再说一次倒显得刻意了,只得硬着头皮当作不在意,与张良随意聊了起来。 不由就说到最近的烦恼事,韩川拍案叹道:“不过是田间事,也有这样的阻碍,惹人嫉恨。这世上要做些事业,何其难也。” 张良没有因他只为这一点小事就感慨而露出什么不屑的神色,反而微微凝神,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王孙既有可用之人,那么良有一计,或可试为之。” 韩川正没主意,双掌一合:“子房教我。” 张良一一说来,韩川微微点头,听着似乎可行,他再找找人,试一试也没坏处。 说了这事,张良又说了些南去路上的闲话趣事,这才笑道:“我上次来,见王孙似是为公子习武不得明师而忧,正好南下遇见两位剑客,亦善搏击之术,如今生计无着,愿意来王孙家中教授,就是不知王孙……” “那自是好。”韩川大喜,立刻道谢。倒也不用考较,时下像张良这样出身的人物,就算家道中落,脸面还是要的。若是人差了还带过来,丢的是自己的脸。 至于酬劳,张良能带过来,那当然也是他家的财力能供得起的人物,之后再详谈便是,不必此时多费口舌。 再说这子房先生,看起来就不是能跟人谈酬劳说钱财的人呐。 两人相谈罢,韩川送客出门,就见院中自己儿子跟张良带来的剑客都是灰扑扑的,显然是练过。也不好这时候教训儿子,只瞪了瞪眼,笑着把张良送出了门,返身客气地与那老者吴立见礼。 吴立本来坐着闭目养神,在少年剑客范益与韩信“练练”的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韩信身量未足,这“练练”当然不能是比身手,只是出招看一看韩信的出手架势而已。 本来他也不在意,但没想到这孩子的力气是真大,虽然招式一般,但蛮劲一上来,竟然差点让范益翻车,扭着手腕掀翻在地。 是个好苗子,他也动心了,韩川提出酬劳,吴立摆了摆手:“我与子房有约,韩氏供我二人食宿即可,不需酬劳。” 他并没有对韩川完全吐露实情。 他与范益都是楚墨,自楚亡秦一统天下,邓陵氏传下的侠客行义之楚墨,与相夫子传下的游历学者之齐墨便失去了土壤,从原本的势微到了几乎传承断绝的地步,就是秦墨也渐渐没了声响,沦为完全的工匠一流。 范益这个弟子,还是他收养的孤儿。 而秦律,不管是在未分裂的墨家,还是在以见不平事而行义的楚墨眼中,都是恶法,吴立是绝不会入仕秦国的。 张良通过朋友找到他,请求他去给一位韩国王孙公子授业的时候,吴立没有问原因,没有问酬劳,只问了一句:“尔终欲反秦乎?” 张良不答反问:“有何不反之理?” 墨家不主张战争,但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相里氏之墨甚至入秦为秦攻伐天下出力。楚墨……楚墨依然不赞成战争,但是吴立对弟子说:“若是天下人愿意从秦而不反,我死后,你可出仕。若是天下人欲反,你也不必以止战为己业。” 范益想大声说他才不会入仕,但吴立不让他说话。作为一个经历了战国的老人,纵然是曾经为道义死不旋踵的墨家弟子,他的想法也发生了转变。他不想误了唯一的弟子,将来的路,由范益自己去走,不必受他的影响。 而这位韩国王孙,也确实值得一教。 吴立的计较,韩川当然不会了解,他此时满心想的都是把那个有意陷害他的小人给揪出来。今天天色已晚,韩川也没急着找人,第二天去井的铺里买了块狗肉,提着到闾左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大门都少了半边,韩川就敲着那半边门高声问:“梁高在家吗?” “在,韩公进来坐!” 迎出来的是梁高的母亲,也不过四十余岁,双目朦胧。但此刻她满面堆笑,殷勤将韩川迎进来招呼。后面梁高声音也响起来:“韩公来了,稍待!” 韩川将狗肉交给梁母,坐了片刻,梁母端来凉水时,梁高也出来了。 他连道失礼,却没解释。韩川眼尖,见到他膝上针脚凌乱,似是新打了个补丁,心下了然。 梁母眼睛不好,补衣服都吃力,梁高二十多岁,从寿春回来后失了生计,又没娶妻,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的。他在楚亡前是个游侠儿,浪荡惯了,不擅农事,到韩家做了次短工后,也认清自己不是下田的料,后来只能在县里找些扛活搬货的短工,有一天没一天的混着。 之前韩川便是请宋羊襄助,列了几个桃溪里中品行尚可,家中贫困的人家。梁高虽看着浪荡,为人却还不错,事母不说至孝,也是有了口吃的先尽着母亲。当初作游侠儿为人门客,自有供养。如今穷到这地步,累得老母也饥一顿饱一顿,无非是世事变迁,让他失了生计罢了,并非真是游手好闲的无赖儿。 韩川付钱,让他家代养二十多只鸡,又请他照顾自家养的猪与牛,好让隶臣腾出空来下田干活。梁高如今勉强能养活老母,心下对韩川自然十分感激。 梁母把狗肉切好端上来,去外面喂鸡,让他们聊。韩川知道这等游侠儿的性子,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来意:“有人欲与我争田蔷夫之位,在陶公面前嚼舌,我想将这人找出来,给个教训。” “韩公只管说来。” 韩川放低了声音,将张良的计划说给了梁高。 梁高没有耽搁,当天便揣着验传,到自己昔日的同伴那里去说话。 于是,淮阴县都乡里,渐渐流传起关于桃溪里韩川的一些事来。说是他新种的作物虽非五谷,却比南瓜更可代粮,遇着荒年,日日以此为食都不成问题。更可怕的是,亩产也更胜南瓜,几有两千斤之巨。 这说得跟神话似的,但又传得言之凿凿,据说是韩川亲口对桃溪里的人所言,并答应明年就分些给桃溪里的人,所以桃溪里人对外吹嘘他们有韩川这样的农官,这才传开了。 “八月就要挖,到时候整个乡都有人去看。我们这里怎么就没出个韩公呢?” 各处说到最后,难免发出一声这样的叹息。 有的人听了,便焦躁起来了。 韩川不急。他从宋羊那打听到三个人名,这些天又与乔田佐闲聊似的说些乡间里社的逸事,将这三人的底细都问清楚了,迟早能找到那个想坑他的人。 通过梁高散出的消息,不过是着闲棋。若是对方上当最好,若不上当,就是白花些钱,只当救济梁高这帮游侠儿了,也没什么。 七月底,各地都验证了堆肥沤肥之法,以及种麦新法的增产之效。他到县里禀报,将在八月中旬收红薯,县令魏尚仍是要亲自去看,田蔷夫陶与自然也要在场。 这时候红薯田里反而没什么事了,又是种在坡地,一整天都没个人影。 梁高嘴里叼着片叶子,拱了身边的同伙一肘子,吐掉叶子低喝:“别乱动弹!” 同伙讪笑一下,悄声问他:“韩公种的那红薯都在地下,也看不出长了多少。真能有三千斤?” 梁高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吹出去唬那老贼么。大概跟南瓜差不多,两千斤总有的。韩公说了,比南瓜更宜作粮。” “真能分我们作酬?” 梁高不耐烦了,回首一瞪眼:“再吵吵惊动了贼人,什么也没你的。” 今天是必能埋伏到人的。他们这些游侠儿虽落魄了,但彼此还有往来,在各处也有自己的人脉。前阵子放出消息之后,梁高没少在县里活动,很快得到消息,乡蔷夫郑庄接触了几个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旧日游侠儿。 县中游侠也分派别,梁高这伙给人做过门客,见过世面,为人也比较正派,看不起只会在市井中欺男霸女的那帮无赖。郑庄就是韩川怀疑的那人,与他接触之后,两名无赖好几日大手大脚,嘴上带了油光。梁高便使人盯住他们,今天就是收网的日子。 梁高自带了一人埋伏在一处,另有三人埋伏在别处,田地前陷坑都挖好了,只等人落网。 “嘘,来了!”
第44章 韩信谋 平缓的坡地底部开出了田。田地往上是没开垦的荒地, 草长得有半人高。再往上,就是丛生的杂草灌木小树林。 梁高就是带人趴在草丛里,而现在, 前头的灌木丛哗哗作响, 显然是有东西过来了。他撮唇吹出了响亮的哨音作为信号。 “往那边赶!” 梁高大喝一声的同时, 两只浑身裹了泥巴, 肥壮高大的野猪低头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一路将灌木丛撞得倒折不起。拦是拦不住的,只能赶。 张良为韩川出了引出背后小人的计划, 但具体布置,还是韩川在家与梁高商议时, 韩信在旁多的嘴。 这野猪也没有出乎韩信的意料, 他当时便说,要破坏红薯地,用人力是最不实际的,既没效率,还容易被抓着现行。梁高确定了郑庄确实雇人来破坏之后, 韩信就在家跟父亲说, 必是赶大牲畜来践踏或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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