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尉以下的军事主官更是摩拳擦掌,想在郡守面前露脸,以后有立功的机会跟着喝汤,对这事十分上心。 他们都以为韩信检点军卒,是为了跟东胡交战做准备呢。现在百越都平了,天下除了东胡跟匈奴,哪里还有军功可以挣啊,有这个机会,不积极配合,肯定思想有问题。 于是许多正好这时候轮到去服更役的农夫们,就莫名地被迫卷了起来。 家住在濡水边令支县外,已经应过两次更役的何响就是被迫卷起来的那个。因为比试是以什为单位,他有应役训练的经验,这次也是什长。本来以为跟以往一样,随便训练一个月就能回家了,哪知道上面不晓得发什么疯,县尉亲自坐镇,日日盯着他们列队听号令练武艺,累得要死。 不过他这人性子要强,既然要比,第一怎么能不是他?好在一什的多是同乡人,他父亲当年就是这一带有名的游侠儿,他自己也有些名声,压得住人,再加上赢了还有赏钱,更是个个奋勇,最后果然夺下了第一。 县尉很高兴,不但赏了钱,还问了各自家境,家里没地的多加了几个钱,有地的却不给钱,一人发了一坛种子,让他们带回去,说是会让田典教他们种。 何响捧着坛子那叫一个气啊,这什么种子,一看就不是粮食,官府又想干什么啊,给这个不如给点乡里大户种的那麦种和稻种。他听人家吹还不信,自己在人家收获时蹲着看,悄悄算过。 那麦子,上田不管,他们家也没上等田地,没法比较,就看中下等的。他家的田里收的麦子才三石出头,水田的稻子也差不多。要不是田典教了从南方来的新法子种田,能一季种麦,一季种稻,就算他家这样有水田的人家,日子也不好过。 而大户从官府换来的新种子呢,亩产能到五六石,上田更是往十石以上去,叫他看得眼馋。可惜他阿父年纪大了胆子小了,大户一斗换四斗他就舍不得,看着有人换了,第二年天灾收成不好蚀了本,就更是不答应了。他在家闹了几次,阿父只说以后种的人多起来了再换,到时就不会这么贵了。 刚说给种子,他还以为是粮食种子,可这是啥玩意?黑褐色小小的,熟练的农夫看着就能判断不是能当粮食吃的东西,还要他们种! 就听县尉还在说:“竖子!都把脸上那怪样收收!你们知道这是谁给的种子?” 县尉看了一圈,没人敢应声,又大声道:“知道红薯吗?知道县里种的六石的麦和稻吗?都是淮阴韩公育出的良种!现在韩郡守正是淮阴韩公之子,从淮阴带来了韩公所赐,赏给你们,还不知福!” 他沉下了脸:“不想种的,拿过来,第二名拿回去种。” 这话一说,落在第二名的那一什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何响连忙抱紧了自己那坛种子,心里腾起惊涛骇浪。他这种小民哪里知道良种是怎么来的,真正是此时此刻才晓得,天灾时活人性命的红薯,跟让他眼馋的麦稻,全是这位郡守的父亲育出的种子。 这难道不是神农转世?这种子当然得他种,第一名,他挣回来的! 就算不是粮食,他也种了! 看到他们表情发生变化,县尉才满意,又把何响和他这一什的伍长叫出来,和颜悦色地道:“你二人还有赏赐,记着回去好生耕作,若是种得好,郡守那里说不定还有加赏。” 何响惊喜地发现,这回他拿到的赏赐很像是粮食的样子,虽然没见过,但既然是弄出红薯这种食物的韩公所赐,那必定也是能吃的吧。 他不知道,这样的比试和赏赐发生在辽西郡各县,赏下的种子也不尽相同。当他兴冲冲离开令支县城回家后,先被当过游侠儿的父亲泼了一盆冷水。 何车踏着门槛骂长子:“蠢材,这什么油菜,跟麦一个时间,种在稻田里,那不是平白少一季收成?你还允了,还是奖励,还叫乃翁种!” 说到来气,他抄起扫帚就要打。何响身手灵活,一边满院子蹿一边大叫:“阿父你也不听我说完,这是韩公赐下的!红薯和公田的稻麦都是韩公种出来的!” 嘴上喊着,脚下不免会分神,何车一扫帚下去,听到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他年轻时身手也练得不错,往下一磕砸在地上,惊疑地问:“哪个韩公,都是他种出来的?” 何响气呼呼地立定,看着地上扬起来的灰暗叫侥幸,他父亲这臂力不减当年的样子,被打着了还得了,他顶多就是痛几天,家里的扫帚可要断掉了。 口中则把县尉的话现学现卖:“是淮阴的韩公,如今在南边做郡守,辽西新来的郡守就是他儿子,听说带来十几辆车,装的都是种子。要不是我卖力,哪里轮得到我家,阿父还教训我。” 说着怕父亲恼羞成怒再追打,忙道:“县尉还说要给我家良种,明天去田典那领。阿父,就是少种一季,能多收两石,多少也能补得过了——何况这油菜种出来,县尉说是郡守会来收,用钱买!还有这个玉米,你看分明也是粮食,家里水田也不多,能在旱地跟麦轮作,怎么也抵得过了吧?” 何车哼了一声,把扫帚丢到一边,拉不下脸认错,背着手往屋里走,说着:“我不管了,你自己种去。” 何响把扫帚往旁边一踢,瞪了在一边偷笑的两个小弟,嘴里嘀咕着:“阿父年轻时以勇力称雄乡里,现在怎么这样胆小。” 何车自然还是听见了,回身虚踢了一脚,骂道:“还不是要养活你们兄弟三张嘴!要不是有了你,乃翁早就投军去了!都给乃翁下地去!” 他成亲早,在家待不住去游荡了,回来才知道走的时候妻子已经怀上,儿子都生出来了。这时候也没收心,后来六国归一,没了游侠儿的生存空间,又有两个小的生得晚,这时候他也三十多了,终于到了要自己承担家业的时候。 现在何响也不过十九岁,何车还不满四十,被儿子这么一嘀咕,当年浑不吝的游侠气也冒出来了,叫道:“明天你去把麦种和稻种都领回来,明年但凡不像今年这天气,种出来多一斗就给人换。狗养的,乃翁不赚这个黑心钱!” 何响应了一声,把种子去收好了。他阿父啊,都快四十了,还是不安份,对在家种地是一肚子怨气。他就晓得带什么回来都得先挨一顿骂,早就把回话想好了,堵得阿父说不出话,嘿嘿。说真的要不是有了他,阿父投军去,说不定早死在秦军刀戈下,尸首都找不着了,哪还能回乡种地啊。 何响自己对大秦没啥感觉,但他觉得阿父这一肚子愤愤不平的坏脾气,大概一半是因为回家种田不合脾性,一半是因为不得不做了秦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吧。嗨,反正不关他事,他把地种好就得了。哪天要是起了战事,他没准还当当秦卒,去给皇帝打仗呢。也不知道到时候阿父是不是更气了。 濡水这边的平原地区,只获胜的什长和伍长发了玉米种子。到了北部的柳城等县,就是一什有田之人都发了玉米,什长与伍长另有其他赏赐了。 就在各县卖力比试,获胜之人回家为这些奖赏欢喜或烦恼不一的时候,韩信已经令郡农监随行,在郡治阳乐县附近巡行了起来。 北部多山,落在他眼中,先想到的是此地可伏兵、可围歼、可用地形脱困!然后才想到,哦,这里可以种玉米…… 他由南而来,南部算是一路看过了,北部却不曾巡察过,本也是为了了解民情。不过另一重目的,则是找一找张、赵两位先生同他说过的植物。 据他们所言,一种是本地所有,一种则是同门带到匈奴和东胡那边,二者不知其用,但或许也扩散过来了。 果然,才出了县城不久,韩信就指着路边农田问:“这是什么,我在南方不曾见过。” 郡农监看了一眼,恍然道:“难怪郡守不知,这是从东胡那边传过来的菜,叶可食,根茎粗大而甘甜,愿意买来食用者甚多,故农人也愿种。只是此物需得种上两年才长好,田少的人是不种的。” 韩信不太会演戏,实在装不来张霖教他的惊讶模样,只是扬了扬眉,叫人买了一根品尝。 随从洗净后奉上,韩信嚼了嚼,忍不住又是一扬眉,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转而正色问相从的郡丞和郡农监:“你们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南方的霜糖吗?” 两人不明所以,恭声道:“是韩公开辟岭南的功绩,也曾有商队至此,自是知道。” “那是并不知道霜糖由何而来吗?” 郡丞不懂他的意思,偷偷看了眼郡农监,见他也一脸茫然,只得答道:“亦知,乃是从当地名为甘蔗的作物中榨取,经韩公秘法变为霜雪之色。” 韩信叹了口气,把啃了一口的甜菜根塞给他:“那你们尝过这个么?” “尝……尝过。” “那我就真的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坐在宝山上,还要跟我说辽西穷困呢?”韩信是真的不明白。若是世上还没有霜糖这种东西,那也说得过去。但霜糖已经卖到了辽西,其提炼之法也没有保密,只最后制成洁白如霜的最后工序保密罢了。 辽西这些人,知道甘蔗制糖,也知道甜菜,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着实是不太聪明的。 郡丞还是没明白过来,郡农监到底是精通农事的人,一下子眼中精光四射,闪耀着名为秦半两的光芒,不顾尊卑地抢过郡丞手上的甜菜根,也不管是韩信咬过的,自己用力啃了一口,品着那明显甘甜的滋味,激动得手都抖起来,说话也结巴了。 “郡守是说,说,说这甜菜也能榨糖!” “比甘蔗的甜味淡些,但也不差了,自然是可以的。” 郡丞这才听懂,幸福得要晕倒。按岭南三郡的例子,韩公父子高风亮节,霜糖秘法并不用来给自家牟利,全由官府掌握这道最关键的工序。但是榨糖这事简单,官府能做,民间也由民自便。霜糖的暴利沾不到,可红糖的利润那也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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