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哄笑起来,有贪嘴的老翁老媪年老不怕丢人,嚷嚷起来:“韩公教种的自然有用,快些叫我们尝尝才是正事。” 钟央便不废话了,将盘子端着送到人跟前让大伙自己拈一根尝,人多,也没人好意思占便宜,一人拈一根塞嘴里尝个味也就罢了。陈鱼在后头倒又炸起东西来了,这回是白面做的,唤作油条,不一会也成了,炸物膨起来油亮亮的甚是好看,被他信手揪成几段放在盘子里,叫油坊的小工分别端去给人尝。 还事先包了些素馅的饺子,这数量就不多了,只找了些年长的,和市井中说得上话的人送了尝一尝滋味。 有什么好说的呢,就是一个香字。 他没用肉食去炸,尽用的米面之物,这些也是平常百姓逢到年节时,咬咬牙也能炸得起的东西。家中稍稍宽裕些的人不免就想了,自家种上两亩油菜,听钟央的意思,收了菜籽拿过来榨油,只要拿一些菜籽抵帐就行。那岂不是不用花钱?出些力气就行。 农人吃用之物都从田地里来,手头很少有活钱。卖粮食和鸡蛋鸭蛋攒下的几个钱,都是早早就安排好去处的——翻新屋子、子女婚嫁、添置冬衣、修理农具,哪个不要用钱。 自家地里产的菜籽,像到磨坊磨面一样,用一些菜籽来抵油坊的工价,他们就不用拿钱出来了,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家里田地多,劳动力够用的话,花些力气就行。 家里的稻麦收成都不错,又有一亩红薯,打成粉都够一家吃不少时候了,空两亩地来榨油似乎也挺划算?不年不节的时候可不敢这么炸着吃,但煮的菜里滴几滴油,红薯粉条的汤水里搅和一筷子,那肯定香啊。菜里有了油水也顶饿,要不要试试? 要试! 这下淮阴人晓得了,明年的油菜籽可不肯都卖去,要留些自己家送来榨油哩。 钟央更是高声提醒着,榨完油的菜籽饼可以肥田,韩家已经买去不少,剩的不多了,要用的尽快来订,这才把摊子收了。 县外桃溪里。韩家的宅院已经重新起了一座,终于有了五大夫之家的体面。林芦与一名不过十岁出头的女童共坐,宠溺地给她夹了一片炸藕夹。 这是从桂林随着韩川回来,留在淮阴县教导韩武等人的王先生弄出来的菜,两片藕里夹着肉馅,炸到正好。女童生得秀美可爱,执箸送藕夹入口,牙齿才轻轻一碰,油汁便浸了出来,带来难言的香气,伴着莲藕的清气,让她眼睛亮了亮,用力咬下,厨师挑出来正嫩的莲藕带着焦香,破开后肉香又混在了一处,是吃惯了家中清淡口味的女童从未试过的美味。 林芦看她嘴巴一动一动的,吃得很开心却不减优雅,越看越觉得可爱,再想想自家天天玩得一身泥回来的臭小子,不由叹了口气:她怎么没生个女儿呢。 “阿若,再尝尝这个。”她知道这女孩儿家教严格,再爱吃的食物也不会露出贪样,吃上两口就会放下,私心又想让她多吃点,便趁她刚刚咽下,又笑着换了一样给她尝。 “多谢夫人。”张泽若仰脸向她笑,有几分稚气,“夫人,待会我们还读书吗?” “读呀,还要你教我呢。”林芦也笑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这张漂亮的小脸,心想哪天与良人团聚,不知道还能不能生个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生阿武的时候伤着身子了,她一直也没再怀上。 她没随韩川去南方,因为韩川不放心,说是那边除了打摆子的病,水蛊也比这边严重,就是官吏也有得病不治的。他正令人灭钉螺,但这是个需要长期努力的事情,实在不放心妻儿过去。连韩信那边他也去了许多信问,看韩信确实没有水蛊的症状才放下心来。 也因此,夫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还好有幼子在身边,和这个新搬来的小女童作伴,她又有许多事做,才不觉得苦闷。 两人把尝新的炸物当点心吃完,擦了擦嘴,待婢女收拾了桌子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将放在一边的信拿过来,头碰着头一起看。 林芦很高兴有张泽若这么个小女孩陪她一起读书,她们读的是兵书,有韩家家传的,也有张家搜集的。 她读兵书的原因很简单,韩信这个小先生念念不忘他的学生们,但是除了张豚,其他人家里都不能放心他们跟着去。当然,这些孩子自己也没有特别想要学下去的念头。 只韩武从小跟在兄长屁股后头长大,把兄长的话当圣旨,韩信叫他继续学不要丢下,他就真学,还抓着小伙伴一起学,动不动拿兄长传下来的小树枝吓唬他们。 可惜他也没多少这方面的天份,学得半通不通的挺痛苦,有时候拿去问母亲,把林芦也问住了。 林芦这些年读得多的都是天书,哪里钻研过兵法呀,但孩子既然问,她总要看看。看着看着,又觉得挺有意思,可是懂兵法的长子远在辽西也不方便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不敢乱教孩子。 张良的家小搬过来之后,其女张泽若常常过来玩,林芦很喜欢这孩子,知道她是张良原配所生,记事前生母就去世了,未免怜爱,便常带着她玩,读书也没避着她。 哪知道张泽若竟然一本正经地指着书给她讲解,林芦惊奇之下细问,原来张良辗转搬迁,原配早逝多年不曾续弦,现在家中也没有主母,只一名忠仆管着家事。张泽若就是他的独女,常被张良抱着教读为乐。 这女孩儿也是半通不通,倒是把父亲的原话都记下来了,自己有没有理解不好说,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小大人似的,惹得林芦又遗憾自己没生个女儿了。 可别说,她这背下来的原话对林芦颇有启发,自己读明白了,反过来再讲给张泽若听。张泽若比被父亲抱着读书时也长大了几岁,当年半懂不懂的,现在可谓恍然大悟,也读出了兴趣。两个人倒是另类的“教学相长”,一时间把教韩武他们的事都忘了,没事就像这样凑在一块儿读书。 今天读的不是书,而是韩信和张良各自的回信。 “教学相长”后还是不懂的地方,林芦就写信给长子,张泽若也写信给父亲。两封信一起寄出去,又一起收到回信,凑在一块看,林芦这几个月终于明白自己生的儿子确实是挺厉害的了。 “阿若呀,你说我家阿信怎么这样聪明呢。”林芦把儿子的回信贴在心口,有点陶醉地说。 张泽若不甘示弱地举起父亲的回信:“我阿父也很厉害!” 林芦笑弯了眼,附和着:“是,张先生自然厉害,阿信也总是夸赞张先生。”她看了看张泽若,心里有了主意,温言问她,“阿若,你和我一样,学太多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但是自己又喜欢学,对不对?” 张泽若点了点头。她没有母亲管束,父亲也与常人不同,从小一边对她管教严格,一边又十分放任,并不太拘着她,更小点的时候还喜欢抱着她读书,拿自己读的书随意教她识字,教着字顺口就会讲给她听,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听得懂。 这样长大的张泽若,跟时下平常的女孩就有一点不一样,用不用得上她现在还想不到那么远,她只是觉得,父亲读过的书,在韩夫人这里读到的书,都很有意思。她家世特殊,搬到下邳和淮阴,身边同龄的农家女孩与她玩不到一处,反而是跟韩夫人读书更有趣,她就当玩一样的学起来了。 而且父亲也没有反对呀,每次她去信询问,父亲都会回信解答,又没有说她不能学。 林芦得了她这话,便拍了拍手,高兴地道:“那你也和阿武他们一起,随王先生学习吧。你学了,再来教我。” 她对韩武他们学的东西也挺好奇的。但是从韩川那里过来教学的先生是男子,她现在是郡守的夫人,尽管自家人不在意,但世情如此,实在不方便到先生那里一起听课。 韩武倒是可以教她,但男孩子顽皮,林芦虽说嘴上抱怨,倒也不想把儿子见天的拘在屋里。孩子每天完成先生的功课就挺累的了,正应该跟同伴出去野一野才好。 要是阿若喜欢学就太好了,她年纪小,一起学一学也不打紧。她不能随意出门,又喜欢跟自己一起读书,正好可以来教。 张泽若还不知道王先生那里教的是什么,天真的应下来:“好啊。” 后来她才后悔,当初答应得真是太爽快了。那些课程都是什么魔鬼想出来的,她这么聪明一个人,天赋却实不在那里,学得脑子都要炸掉啦! --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 蒙恬已于去年略取河南地,今年也继续了对匈奴的攻势,准备沿着黄河修建多座城池,彻底巩固对匈奴的胜果。除了被移民实边的黔首哭泣不休之外,别无大事。 辽西郡这边却没有动静,韩信仍只是练兵。 不过辽西郡人却多少觉得,身边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 首先是军中士卒。去年夏秋季,郡守就派人带着工匠在他们居住的屋子里修建用土坯做的榻,听来的工匠说也是刚跟郡守的人学来的,叫作火炕。 这东西做起来还挺费事的,主要是原本的屋子必须得改造才能用。要是有隔间,得把隔间的墙打通,在外面做一个灶跟火炕相接。要是没有隔间,那还得现隔一个出来。 做好了还不能睡,要晾上很多天,所以当时是错开时间建的,先做的屋子不能住人,一什人只好到另一什去挤着住上十来天。十个人住的地方变成十五个人睡,自然挤得慌。不少人有怨言,而修好了也没见用处,就更让人私下里不住地发牢骚说怪话了。 结果到了入冬的时候,百将把什长叫去自己屋,生火给他们看,叫他们学会之后回自己屋生火取暖。 十个人的大通铺,外面灶里火烧得热腾腾的,烟气打火炕底下走一遍,没多会功夫就暖了。本来这辽西郡的冬天他们都得人挤人不嫌臭的抱着睡,今年烧上这炕,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就是一什里头为此又内部竞争了一阵,什长和伍长经过多番试验,寻了个离灶不远不近的地方睡觉。一什中最窝囊的,就只能睡尾里了,热气减弱了不少,多少还是有点冷,但总比原来强得多,盖一层冬被,同样不受北地寒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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