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烈的才能,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他常同我爹推演排兵布阵之法,是个才高的,只要他肯专心仕途,将来定有大成,史大将军不会看不出来。” 方如逸神色舒展:“如此,我便放心了。” …… 两日后,侯佥的小轿停在宣威将军府外。 史开宗昨日便知他要来,早就等在门口,一见了他,甚是开怀: “你这滑溜蛇,从前不是想什么时候登门,就什么时候登门的么?为何这次特特递了名帖过来,做得如此郑重其事,倒把老夫吓了一跳。” 侯佥振衣拱手,语调轻松:“以前的事,都是年少无知惹出来的。如今回来做京官,又在礼部,多少得规矩些,总不能叫人说大将军和江首辅的嘴吧!” 史开宗大手一挥,领着他入府往正堂去:“老夫是说不过你的,没想到侯家一门子的清流,个个端庄守中,竟养出你这么个人精!这三年在太州府,没少折腾当地官员罢。” 侯佥背了手,摇头晃脑:“我那都是为他们好,否则暗地里的勾当做多了,将来闹出大事,如何收场?山南百姓虽说富足,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岂能容他们随意谋夺。” 两人进了正堂,小厮奉上茶来,史开宗饮了一口,呵呵笑道:“老夫听说,那些官员上书时,一个劲儿地夸你。老夫在朝中多年,要是能学得你一两成的溜滑手段,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 “大将军战功赫赫,谁敢置喙一句?不过是小人唆摆,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史开宗搁下茶盏:“你今日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同老夫闲谈吧?” “自然不是。”侯佥笑道。“张焦的案子,有眉目了。” 史开宗忙问道:“是斩首还是流放?” 侯佥缓缓摇头:“不过是此生再不能科考罢了。” “砰!” 史开宗一拍椅把,气上眉头:“圣上真是仁心太过,竟连舞弊之罪都不治!张焦如此,那帮他舞弊的兵部右侍郎顾绅,多半也只是降职了事了!” 侯佥苦笑两声:“圣上的脾性,大将军不是不知。江首辅怕大将军气急,又要上书一番,没得得罪人,这才让我过来,早点把这个消息透给大将军。” 史开宗沉默半晌,脸上的怒意渐淡,忧思却浓:“圣上如此心慈手软,难道不怕御下不严,将来酿成大祸?” “圣上有仁心,不忍苛责中朝官员,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却不能如此,自然要帮圣上多留些心,好好培养几个得力之人上来,方能守稳元昭江山。” 史开宗听得点头:“你说的,正是老夫心结所在。这都快两月了,军中竟无一人可堪大用。眼瞅着再有五六年的功夫,老夫这把骨头便折腾不动了,总得早早拉扯两个上来才行。” 侯佥笑道:“既然军中无人,大将军何不去瞧瞧今科武举人?明日便是武试,若真能得人,大将军亲自带在身边,也免遭军中那些重利之人的打压。” “说来也是,老夫竟没想到这一层上去。”史开宗频频点头。“新晋武举人还没见过官场那些污糟事,胸中自然全是满腔的报国心。” “正是,大将军是过来人,一定明白本心难得的道理。” 侯佥的话,在史开宗心里存了意,次日午后,他便套了马,直奔武举试场。 武举试场设在城北的演武场,元昭重文轻武,但凡能识字念书,普通百姓绝不肯让自家孩子往武举科上走。 前来应试的,不过七人,多半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子弟,张烈一身黑旧短褂,站在一众暗纹绣金的行衣里面,倒显得甚是扎眼。 史开宗一眼便看到了他,恍然间想起自己当年参加武举科前两月,一家六口连饭都吃不饱。 念着他要参试,不能没有力气,母亲厚着脸面,四处借米,全家都紧着他先吃,他恢复了力气,在武试上一举成名。 后来幸得钱国公赏识,一路提携,如今才能做到宣威大将军。 演武场上已然有武将子弟登场,先耍拳法,后练兵刃。 史开宗静静看了片刻,心思翻涌,对端坐主位的考官道:“今早的兵策卷子可瞧过了?” 武举科参考之人甚少,早上论兵策,下午考拳脚器械,因着考生少,考官们也不愿多费心神,当日便要读兵策,试武艺,选出举子来。 “回大将军,只七份,论策一结束,下官便瞧了一眼。” “可有奇策?” “陈将军家的小公子颇有才能……” 史开宗不想听武将子弟的兵策,他们从小跟着自家父兄,耳濡目染,就算没有奇策,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位穿黑衣短褂的,叫什么名字?” 考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叫张烈,听说他三弟张焦有舞弊之罪,眼下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只怕他也是个庸碌。” 史开宗略感惊讶,自家兄弟有舞弊重罪,他却半点不避嫌,反而过来应试,难道不怕考官严查他的兵策武艺? 如此想来,此人多半是个有真本事的。 “你把他的兵策拿来,与老夫瞧瞧。” 考官忙对侍从耳语两句,不多时,侍从提了个扁长的箱子过来,考官亲自开锁,取出张烈的兵策,奉给史开宗。 才刚读了个开头,他便大为震惊。 这般排兵布阵之法,怎么同钱国公颇为相似? 他忙问考官道:“张烈从前可曾参军?” 考官一愣:“大将军如何知道?下官瞧过此人自撰的生平经历,说是曾在钱国公的旗下当过小兵,后来又做过一段时日的军师随侍。” “军师随侍……”史开宗低头回想。“那军师可是魏以致?全家流放漠北,后来又被江首辅洗脱冤屈的那位?” “正是。” 史开宗沉吟不语,若真是魏以致带出来的人,定有几分真才。 可是此人瞧着已过而立,为何如今才来参试武举科? ----
第69章 赏识 ===== 见张烈已然站上了演武台,史开宗振作精神,眯眼细看。 拳法一出,果然是钱家军的路数,可内里却套了几个他不大熟悉的招式。 兵刃试上,张烈选了长枪,几招下来,史开宗只觉得全然陌生,暗忖难道张家祖上也出过武将? 史开宗无心再看后头那几位武将子弟,不等张烈耍完枪法,便对考官道:“待会让这个张烈去兵刃堂。” 考官本就知晓他今日的来意,听了这话,忙点头答应。 史开宗起身离去,不多时,张烈武试结束,抹了两把汗,走出演武场,准备归家,一名侍从却奔过来拦住他:“张官人稍后!” 张烈顿住脚步,拱手道:“给上侍问安。” “张官人,史大将军想见你,还请往兵刃堂去一趟。” 张烈愣神:“史、史大将军?” 侍从压低声音,笑道:“张官人快去罢,听说今日史大将军是过来挑选随侍官的,眼下特特请你过去,定有好事等着。” 张烈心中一惊,暗叹方姑娘还真是料事如神,早就知道史大将军会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猜中大将军多半会看上自己。 幸亏听她的话,穿了身旧衣来,想必史大将军出身贫寒,对自己也多了几分惜才之心。 他赶紧应下,快步往兵刃堂去,进了堂,果然见到史开宗立在上方。 “问史大将军安好。”他叩首道。 “起来罢。” 史开宗随意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缓缓转了一周:“身形不错,双臂也有力气,练长枪的确适合。听说你曾是钱家军?” “是,小人十五岁从军,进的正是钱家军。后来又跟着魏先生,受过几日兵策教诲。” “钱国公蒙冤时,你在何处?” “小人也下了狱,多亏魏先生替小人分辨,家中卖田交银赎罪,这才放出来。” 史开宗眉头紧锁:“如此说来,从十七岁到三十四岁,你都不曾回到军中。为何现下又动了入朝局的心思?” “小人从前糊涂,进了趟大狱,便心生胆怯,不敢再从军。去岁,内子无意中结识了方将军的女儿,小人一家受了她不少恩典,便前去拜访叩谢。 言语间提及往事,幸得她开解,小人才明白,身为男子,不仅要做家人的依靠,还要做国朝的依靠。这才悔不当初,出来参试。” “方岱?”史开宗振声一笑。“呵!不愧是他的女儿,心中大有高义。”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你那三弟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候审,你可有舞弊之举?” “小人绝不敢舞弊!”张烈赶紧跪下。“小人受钱国公和魏先生的教导,明白将士在战场上是真刀真枪地拼。若不通兵策,别说小人了,便是将来有幸领兵,手底下的那些兵,也都有性命之忧。人命贵重,小人日夜铭记,岂敢为一己私利,行舞弊之举!” 史开宗听得满意,脸上的神情却仍是郑重:“魏以致曾在钱国公的冤案中替你辩驳,免你全家流放之罪,你要记住他和钱国公待你的大恩,万不可像你三弟那样,做出侮辱家门,戏弄朝廷之事。” “小人一定铭记!” 史开宗虚扶一回,命他起身:“明日你到西郊神机营里来,便与老夫做个亲随。汝阳王的世子,如今也跟着老夫,你们同为亲随,莫管什么家世门第,要齐心才是。” 张烈大喜过望:“多谢史大将军青眼,小人,小人……” 他眼含热泪,一时间有些哽咽难言,史开宗拍拍他的肩,笑道:“而立之岁,重入军营,是该激动些。今日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知会家里人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张烈拜谢不迭,很快出了演武场,往家中飞奔。 回家一说,陶莲和张盈都欢喜得不行,就连一向对他冷眼相待,半点都瞧不上的马氏,也换上张笑脸,口里直说什么“早就知道二哥会有大出息”。 张烈虽说高兴的很,可见了自家母亲这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有机会重回军营,他不敢惫懒,第二天起了大早,去京西大营拜见史开宗,又一一认过各路将军校尉,领了大将军亲随的服制。 张烈得了重用,方如逸也安了心,这几日只等张焦的案子了结,好把王梨花母子送回去。 这日,余照上街采买药材,回来的路上听说张焦的案子结了,想着得赶紧告诉方如逸,飞快往家去。 行到半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着“余姑娘”,她转头一看,竟是陶莲。 陶莲奔过来,满脸欣喜:“余姑娘好来,今日本要去府上给你家姑娘送邀帖的,恰好碰上了你,还请一并带去。我家老爷如今重回军营,有了俸禄,家中也买得起小厮侍女了,我得回去看看模样,赶在姑娘登门前置办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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