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辟蹊径,专做些甜口的朝食,譬如江米蜜粽、拍花方糕、栗枣糕、裹了灵沙臛的糍团子。恰好满足了好甜的那部分食客,又能与江满梨的档口相辅相成、互不相冲。 因此,铺子里既有了做甜口吃食的媛娘,又有了竹娘卖的各式汤羹、饮子,邵康做馄饨、包子,连豆浆都直接让竹娘去打,江满梨便也无需再做酿小丸子、红豆八宝粥一类的粥汤饮来给食客们配着吃。 只需专心做些煎炸烙的饼类朝食。如此,口味也能稍微固定下来,再不用像之前一样辛苦地每天换。 改成一周换一次,食客们能吃个够,她和藤丫手上也轻松许多。 做小贩的吃完朝食,天色灰灰地亮起来些,便是一众食客要到来的预兆。 几人各自忙活,江满梨和藤丫和面继续煎制灌饼,阿霍则被支使去摆桌凳。摆完桌凳,又马不停蹄地将写着菜名的小立木牌放到门口去。最后抱一捆干草添到铺子右侧,给大人郎君们拴马的树下,一半圆的食槽中,准备开业的工作才算完成。 看一看对过的云婶铺子,煮羊汤和索饼的大锅滚着,白烟腾腾向上蒸,邵康手里拿长把大勺,正往铜锅里下馄饨,铺子外食客们的谈笑吵嚷声,便已然渐近了。 -大理寺衙门这些时日加班成常事,不到戌时末刻熄不了灯。官员差役都习惯了,要么找空儿溜出去吃顿午食,饿着,要么干粮糕饼就茶水,对付。 宋钊今日没抽出空来去小市吃羊骨汤饼,此时饿得不行,把家中带来的、娘子亲手做的红糖方糕往嘴里塞,然后直着脖子喝茶水,再直着脖子咽下去。 贺骥、林柳看得揪心,贺骥忍不住道:“你那方糕不是昨日带来的么?” 宋钊说话都费劲:“嗯。” 贺骥又道:“不是都硬了么?” 宋钊:“唔。” 林柳哑然,摇摇头,继续办公。待宋钊终于把那方糕吃完了,林柳朝贺骥使个眼色,贺骥便撩帘出去,不一会,带着龚昱龚司直进来了。 龚昱一脸的喜庆,抚掌,道:“快来了快来了。” 宋钊怎会不知这几人惯常的恶劣作风,此时心底升起一丝不祥预感,道:“什么快送来了?” 话音刚落,孟寺卿在门帘外咳嗽一声,旋即人便出现在廨房里,点着龚昱:“象福小市,江记门前,龚司直的官袍很是显眼啊。” 得!翘班买外卖,还被上司撞见了。龚昱叉手弯腰:“下官惭愧!”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可以钻进去。 哪知孟寺卿却哼笑一声,道:“我让张尤也点了些吃食,账一齐算在你们几个头上了,就算是今日的惩罚。等下那鸭血粉丝汤送来,别忘了送至我廨房中。” -新鲜的鸭血棕里带红,略腥、易碎,入口细腻嫩滑,处理得好,便是人间绝味。 江满梨把做“江记花蜜鸭”的活计交给郭东楼,现下每日只需要接了郭东楼送来的现成鸭儿来,斩一斩,便可装盘上菜,方便至极。 而郭东楼那边,每日几百只鸭,余出来的鸭血、鸭下水是一桶又一桶。 这朝酒楼也卖些下水,但以猪下水为主。猪心腰子,猪大肠,有个别酒楼庖厨擅做的,譬如长喜楼,还能做成招牌菜。偶有偏些好这口的贵人,确实舍得花价钱点来吃。 但若论及鸡鸭下水,就不是什么上得大台面的东西了,在酒楼这种邀朋宴客的场合,更不受达官贵人喜爱。 这不就便宜江满梨了么? 几桶鸭血鸭下水,郭东楼哪会收她钱。还拿白酒和盐帮她把鸭血点好了,就着送花蜜鸭的马车一齐送过来。 鸭胗、鸭心、鸭肠要先卤入味。鸭血切小丁,焯水滤干,下锅中以葱、姜、蒜三末爆炒,少许花椒粒和黄酒去腥,再下卤好切成薄片的鸭下水,酱油盐糖,炝锅调味。 最后用鸭架子熬汤,煮入鸭血下水和泡软的绿豆粉丝,胡椒调味,再撒一把青绿的新鲜芫荽,滚油一小匙浇上去,香味顿时激出来。 贺骥龚昱两人也顾不得天热汤烫了,挑起一筷箸粉丝就往嘴里嗦,呼出一大口带着芫荽胡椒味的热风,火辣辣刮进宋钊鼻孔里。 宋钊快哭了:“二位大人,我就尝一口,真的就一口。” 龚昱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与贺骥道:“给他罢给他罢,别作弄他了,叫得怪瘆人的。” 贺骥这才笑嘻嘻又拿进来一个竹筒,连着筷箸搁在宋钊面前:“宋寺正这点出息,啧,早给你也买好了。” 说罢又往廨房的帘子外头望一眼,龚昱见了,不抬头地问道:“子韧怎回事?给孟寺卿送份粉丝汤这么久?” 贺骥意味深长地笑笑:“人家有要事耽搁,我们吃我们的。” 江满梨因着出来送外送,头上惯常戴的浅碧色小巾便摘去了,露出额前鬓角几缕碎刘海,被细风吹得有些晃荡。 一缕不大听话的,挂在了睫毛上,江满梨浑不在意,拿食指轻轻勾下来,接着方才的话尾又道:“依林少卿看,这么个合用铺子的做法,可会留下什么律法上过不去的短处?” 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子雄壮,江满梨站在其旁侧,不如它半个大。林柳略略一沉思,道:“有。” “请少卿明示。”江满梨抬眸。 杏眼似水,清亮又含着期待在里头,林柳接不住,兀地避开了,负手垂眸,假意思索着道:“其一,你们几人没有亲缘关系,其二,你们几人没有租约关系,其三,你们几人没有雇佣关系。” “街道司只要查过去,便可以扰乱市纪、故意逃避市税的由头,关你们入牢。” 此话说得直接,“关入牢”三字,更是林柳自个听着都觉得太重了些,心中后悔,觉得不应当如此吓她。眉目间闪过一丝担忧,赶忙不动声色去看她的反应。 哪知江满佚䅿第1章 梨神色并无异常,反倒歪了歪头,似是思索起来。须臾,又抬眸与他道:“那林少卿的意思是,只要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以上三种之一,便名正言顺?” 林柳怎能想到她是这么个思路,怔了一瞬,随即笑了,道:“江小娘子确实可以这么说。” “好!”江满梨击掌,笑着道,“有林少卿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亲缘关系,怕是难了。租约关系,江满梨未曾听过这朝有商铺合租之前例,恐怕也不稳妥。可雇佣关系,还不简单么? 江满梨眼目光在林柳抚在石狮上的手,掌形舒展,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几乎要生出跟这位京城高法副院长握手道谢之心。 末了,收了色胆,还是装出副正经模样道:“今日多谢少卿大人了。少卿快回去吃鸭血粉丝汤罢,否则怕要是凉了。”
第29章 郎君来吃串串(二更) 得了林柳的律法指导,江满梨回去与众人说明,第二日一早,便与合用她铺子的媛娘、竹娘二口子设了雇佣契,于坊正处钤印。云婶二口与邵康亦照办。 自然不是真的雇佣,只是为了抵挡街道司的一个手段。如此,若是街道司来查,江满梨是铺主,其他人是帮厨仆从,既没有单另营业之嫌疑,只交一铺之市税,也就合情合理、皆大欢喜。 街道司自然也不傻,很快便发现了江满梨这边两家铺子热闹得蹊跷,派人来查过一回,却见无甚错处可抓,悻悻而归。 不仅没震慑住这两家出头鸟,还弄得其他留下来的小贩见街道司奈何不了,也跃跃欲试起来。 街道司这边螳螂捕蝉,大理寺也如黄雀在后。 孟寺卿果断,趁着市税大增掀起的各处摊铺换血,着人暗查暗访,盯了几日,果然查得条线索。 京城这几日,经由街道司重新租售出去的小市摊铺,全数到了一个姓窦的富商手中,此人游历各国经商,在京城停留不过十日,仿佛是早有打算,专为这些市铺而来。 而更为蹊跷的是,这些摊铺到了窦姓鸿商手中并未闲置,而是又由他雇佣人力来经营。市税如山,自家经营且有亏损的风险,雇佣人力花销更甚,也就是说,此种做法几乎是不可能盈利的。 那这窦姓商人,为何要做这桩亏钱的买卖? 孟寺卿怀疑其中有猫腻,着林柳暗去跟踪。跟了几日回来复命,告知此人离了京城,下站去的,是陶、绍两州。 “又是此二州?”孟寺卿眼皮子一跳,沉吟片刻,问林柳道,“你可知朝中有二人,故乡正是陶、绍两州?” 林柳点头。 “据学生所知,当朝左相梁丘羡,就来自绍州。”顿了顿,“而陶州……恐怕就是中书侍郎,副相陆沛元的家乡。” -许三郎得知林柳从回京城,第一时间便邀他去江记小铺吃钵钵鸡。 “何为钵钵鸡?”林柳问。 许三郎觉得此表兄实在落伍,不予解释,道:“你去看了便知道了。” 象福小市已经从月初的市税风波里缓过来了,看得出旧商贩们心情好了许多,新来的也是兢兢业业地忙活。食客们倒是不计摊铺位置换没换、老板脸色忧愁不忧愁,只要东西好吃,便一如既往地光顾。 毕竟人就是这般,灾祸不落到自己头上,谁又会当真在意他人好坏?汝之泰山,彼之鸿毛罢了。 江满梨上辈子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这辈子不去多想,得过且过地把自己日子过高兴、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市税分摊成功,就是此战告捷了。赶紧进入下一阶段,捣鼓新吃食,把铺子的名声打出去。 红油钵钵鸡这种东西,名鸡非鸡,与这朝的名签非签的“签菜”、名老婆非老婆的“老婆饼”,颇有异曲同工的风趣。 以至于江满梨甫一提出要做钵钵鸡,藤丫就赶紧叫肉贩子送几只好胖鸡来,弄得江满梨哭笑不得。 好在鸡这种食物不难消耗,连着卤鸡子一齐,做出几只油花花、香喷喷的卤鸡,一晚上便也卖光了。第二日又才得以重新订菜肉。 碧脆透亮的莴苣笋,快要落潮的山笋尖,黄白黄白的嫩菘菜,或白或棕的鲜山菇与木耳,绿油油的凤尾菜。 豆腐、豆皮和香豆干从作坊买现成的,再把豆腐煮熟、包裹严实了,就着竹娘家做冷饮子要用的冰块冻上一晚上,就又多出些冻豆腐来。 鸭血鸭肠要多少有多少,这朝没见过吃鸭舌的,便少备一点先试试看。毛肚、腰片、千层肚先卤后切,鸡翅、凤爪和鹌子卵也备上。 最后以猪肉剁碎塞进肠衣里,制些小肉肠,片鱼刮泥,和淀粉制些白胖的鱼丸子,并着一桶新鲜河虾,全数拿竹篾子串起来,自助菜式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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