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富庶,淮南出钱了。” “陈启是何人,是支援岭南的青州军,从他们一路的行进路线来看,他们……他们是要回青州。淮南道定然是得知了这个消息,花钱买平安,给了钱粮将乱军送走,这也符合萧扶城的行事风格。” “青州在哪里?青州是咱们打下来的第一座城啊,这帮乱军定然是在报复咱们,才在进入河南以后,一改以前急行军的风格,开始一城一城地打。咱们拿下青州,毁掉的可能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属,所以他们也要毁掉我们的城池。” “有道理,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咱们也可以跟陈启谈判啊,拿青州跟他换,让出一条道来,送他们回青州,让这帮乱军跟段茂打去,一举两得。” “换,要怎么个换法?一个青州换南部六州,就是傻子也不可能答应,更何况陈启一点也不傻。” “拿河北三州换南部六州?”有人提议道。 “不妥,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拿青州换两州,先把陈启带着的青州军弄到北边去直面段茂,南边四州剩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咱们可以联络淮南,许以利益,南北夹击,收复失地,轻而易举。” “此策可行,此策可行。” 商量到最后,众人一致认为这是最可行的策略,齐齐看向坐在上首的苗孝全。 苗孝全微微一笑,缓缓道:“不错,是个良策。不过这谈判的人选,诸君觉得哪位最合适?” 这是一个大问题,派出的使者既要能说会道,又要胆气过人,既要劝服乱军匪首,又要保证己方的利益。 这样的人本就不多,最好还得他自愿前往,带着情绪被迫去的,很容易将好事办砸了。 这一次,大家齐齐微垂着头,眼神瞟来瞟去,并没有热切的讨论,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不想去。 去乱军窝里谈判,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谁知道那帮敢造反的狂徒们,懂不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说不定,人一到,话还没来得及说,脑袋先搬家了呢。 突然,坐在最末尾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抱拳道:“节帅,属下愿意前往乱军营中谈判。” 这是一个很瘦削的年轻人,面白眉细,一张脸很寡淡,整个人看上去也很寡淡,之前的讨论中,他没有开过口,但是苗孝全认识他,认识衙署中的每一个人,包括给食堂送菜的老汉。 这个年轻人是文书韦思,一个每日沉浸于书文中的人。 像他的长相一样寡淡,没有存在感的人。 现在节度使苗孝全的眼睛在看着他,大堂中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堂内再次热闹了起来,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热闹。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夸赞韦思。 “韦先生才思敏捷,是最适合的人选。” “韦先生胆识过人,又气质温和,一看就让人愿意亲近,必定能说服匪首。” “真是没有比韦先生更适合的人了,我刚才就想提议的,但是晚了一步,韦先生自己先站出来了,这证明什么,证明韦先生有一颗炽热的心,一颗愿意为河南奉献的心,带着这样的热忱,什么样的匪人不能被劝服。” …… 一瞬间,韦思被捧上了神坛,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文书,成为了英雄,成为了肩负整个河南命运的伟大人物。 苗孝全微微弯起嘴角,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表情也没有变化,如以前一般,坦然自若,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夸赞而兴奋、紧张、羞怯,也没有因为将入贼巢而恐惧、害怕、担忧。 这份胆识与镇定,足矣。 景和二十一年,正月初十,韦思带着两个卫兵离开了宿州,往南奔去。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迎着风拍在脸上,粘在眉毛发丝,他伸手往下拉了拉头上的裘帽,压到眉际,又将脖子上挡风的帷布往上缠了缠,挡住口鼻,最后只留一双眼睛观路。 这个冬天特别寒冷,却迟迟没有下过大雪,天空与大地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也甚少见阳光,像极了河南道的命运。 人心惶惶,百姓不安,时时担心乱军什么时候打来,整个春节过得也是冷冷清清,不见半分热闹,街上少见穿红着绿嬉笑玩乐的儿童,屋檐门扉,也没有了高挂的灯笼和春联,不知道他们是已经无心摆弄这些,还是想隐藏富贵,乱时少招惹是非。 韦思的马还在继续往前跑,细碎的雪粒越下越大,一撮一撮落下来,粘在马的鬃毛上,已经有鹅毛那般大。 前路茫茫,不见人,不见马,只有簌簌下落的雪,四周很静,静得马蹄声渐渐闷沉无声,大地已经不再是苍凉的土黄色,仿佛盖上了一床白色的锦被,是一片白。 “大人,前边有个茅草房,这雪太大了,过去避一避吧。”一个卫兵顶着大雪,策马靠近韦思,大声喊道。 此时,韦思也看到了那处茅草房,应了一声“好”,当先策马奔去。 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有些破败的茶寮,一间颇为简陋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却堆着木柴,大锅和水缸,想来卖茶者是附近村舍的农人,想着大雪天,路上无行人,便没有过来。 卫兵却很高兴,有柴有水,不仅可以躲雪,还能暖暖身子,立刻舀水点柴,忙碌起来。 韦思站在没有窗纸的小窗前,迎着飘落的雪,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漏棉絮一般。 不多时,一个卫兵端着一个粗陶大碗走了过来,笑道:“大人,拿着,暖暖身子。” 碗里是滚烫的热水。韦思刚接过来,升腾而起的水汽,就润湿了他的脸。 卫兵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笑道:“这雪虽阻了咱们的路,却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个丰收年。” “你倒是乐观通达。”韦思浅浅笑了一下。 卫兵哈哈大笑:“我懂的不多,就是天生一个乐呵性子,每天瞎乐呵。” 韦思点头笑道:“是个好兆头,等雪下完,天就晴了,希望这场难关过了,咱们河南的天也能放晴。”心中忧虑,不知道南部六州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五日后,韦思三人抵达折州的时候,时停时下的雪终于停了,天空露出久违的太阳,阳光直射在洁白的雪上,天地间仿佛都更明亮了。 韦思坐在马上,伸手遮在眉下,仰起头向着天空中的太阳看去,心中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愉悦。 半日后,他在城外的军营内见到了乱军首领陈启。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韦思觉得。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侮辱,就见到了陈启,而且陈启待他们还颇为礼遇,说明两方并无多大仇怨,有很大的谈判空间。 两个卫兵被留在外面,营帐之中只有韦思和陈启两人。 韦思寒暄一番之后,提出了议和休战,两方交换城池的意向。 陈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韦大人长途跋涉而来,又赶上了大雪天,路上辛苦,先休息一下吧,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一人做不得主,要与兄弟们商议一下。” “陈将军,我们苗节帅是非常有诚意的,这对咱们双方都非常有利,希望将军考虑之后,我们能够达成合作。”韦思郑重行了一礼,回道。 陈启点点头,唤人将韦思带了出去,安排在一处营帐之内,帐外站了一圈的守卫,并不见他带来的两个卫兵。 是夜,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月光洒在满地的白雪上,将黑夜照得分外明亮。 步出大帐的陈启,看着天上的圆月,今日正是元宵节,军营之中没有灯会,没有美酒,只每人分了一碗汤圆,已经是奢侈。 河南道比他想象的穷很多,他们从江南一路走来,虽然也是避免不了收缴百姓粮食财物,但一直有一个度量,从来没做过烧杀抢掠,逼死百姓的恶事。 但是进入河南之后,若不是有淮南给的那一万石粮食支撑,他怕是早已控制不住手下这些人马向百姓伸手抢掠了。 这里的百姓太苦了,根本分不出粮食给他们,城中的豪绅闻讯早已经举家逃离,也只能靠着普通商户,筹措一些粮食。 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只能不停的前进,前进才有希望,士兵们才有念想,不至于将目光盯到穷苦百姓的口粮上。 “好冷啊,要是有口酒暖暖身子,该多好。” “想什么呢?饭都要吃不饱了,你还想酒喝。”另一个声音道。 陈启循声望去,是两个巡逻的小兵,肩膀挤着肩膀在慢慢跺着脚巡逻,他们估计没有看到他,还在自顾自地聊着。 “都说,反了,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咱这也没吃上几顿啊,还越吃越差。” “都怪我们河南道太穷了。”看来这个士兵是在河南加入的队伍。 “确实,听说淮南富庶,就是兵也硬,咱们打不过啊。唉?今日中午来的那三个人,好像就是北边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过来做什么的?难道是要招安。” 另一人冷笑道:“想什么呢?要真是招安,就赶紧跑,我们河南节度使啊,最是奸诈,他若是过来招安,那肯定是已经挖好了坑在前边等着咱们去跳呢。你要当真,就是十死无生。” “你怎么知道?节度使这种高官,咱们把脚尖立起来也够不着。说得跟你在他身边呆过一般,这么了解。” 那人不服气道:“我是没那个福气见到节度使,但是我在刺史府院子里做过护卫,那些话都是前主家说的,我为什么混到这里了,还不是节度使骗了主家,将他们全家都害死了,最后就活了几个仆役和护卫。我命大,捡了一条命。” “主家说,河南道苗节帅就是个妥妥的伪君子,不会经营,不懂军事,最擅长的就是耍阴谋诡计。他这种人只要给你点甜头,里面必定裹着砒.霜。” 他用肩膀使劲撞了撞另一个人,哼道:“还想着招安,他要来招安,那怕不是来招魂的。” “呸,呸,不讲究。”被撞的人嘀咕道,“咱们瞎操心什么,陈将军英明神武,带着队伍一路从岭南走到这里,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能看不明白姓苗的这点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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