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清宫是高启泰的别宫,除却上次宫宴那种场合,他们这些幕僚若非受邀,不得随意入内。 但薛珩不一样,他在芙清宫来去自如。 可薛珩眉头一皱,“上次高台之后,江汀鹭身边看守的宫女侍卫多了许多,我带你一个外臣同她说话,很难避开耳目。” 他想了想,“但我可以带东西去偏殿。” 江汀鹭有过极端行为,连首饰珠钗都不能戴过于尖锐锋利的,偏偏高启泰又要定时往芙清宫送些讨女儿家欢心的物件。 这麻烦事就落到薛珩头上。 两天后,薛珩拿到了一只螺钿花鸟镜奁。 掌心大小的鹅蛋形,表面看无锁无扣,薛珩试着打开,纹丝不动,“这是给她的?” “对,薛兄只说是殿下送的,请她务必打开查看。”沈徵瞟了一眼薛珩手上动作,他还想打开,不经意地淡声道:“我写的信绢叠在里面,塞得严丝合缝,打开了难再藏进去。” 薛珩手一下顿住,将镜奁揣入袖袋中。 那只螺钿花鸟镜奁,连带着一些珍奇小玩意都摆到了江汀鹭的梳妆台上。 “这些是殿下送的。” 薛珩挥挥手,将四周宫女屏退得远一些,只留鞭伤初愈的越衡在一角守着。他压低声音道:“螺钿镜奁里有信,江姑娘记得看。” “好。” 江汀鹭随口应道,她在调一种颜彩,藤黄粉末与花青混在一起,融出一种嫩叶的汁绿色。 一笔抹开,不大满意,再重新调,发现薛珩还伫在原地,不像平时那样把东西放下就离开。 “江姑娘。” 薛珩把那只镜奁拿在手上,朝她扬了扬,再安放在台面,“一定记得看。” 江汀鹭微怔,莫名觉得那只镜奁有几分眼熟,此刻再看薛珩,便觉得他目光严肃得过分。 她搁下画笔,起身走过去确认,的确眼熟,因为她阿姐有过一只款式一模一样的镜奁,只是不如这只新净。 薛珩见她握着不放,才放心走了。 这种镜奁用了特殊机窍,像寻常那样上下打不开,将背面颠倒过来,左右拧动,才会开启。 里面是一封写在丝绢上的信。 江汀鹭倚在六格窗边,借着午后阳光看。 越衡守在偏殿一角,看阳光打在她毛绒绒的发顶和侧脸上,将瞳孔颜色照得更淡,琉璃珠子似地剔透,似乎还在熠熠生辉。 不对,那些熠熠生辉,更像是泪花。 他走近细看,江汀鹭将丝绢攥在掌心,抬头看他的眼神里奔涌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阿衡。” 她呆呆地喊他,过了好半晌,冲他露出一个像是在哭的笑容,“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儿。” 江汀鹭绕到了内室的屏风后,那是越衡不能越过的禁地,她过了一会儿又快步走出来,把漏在案上的那只镜奁也拿进去。 小心翼翼地,生怕碰花了。 她很少这么珍惜殿下给的东西。 越衡愈发留意地关注着她的异常,接下来两日,江汀鹭都在写写画画,跟寻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再喜欢作画时有人在身旁走动。 她罕见地发脾气,让人有多远退多远。 期间,高启泰来过一次。 江汀鹭破天荒地没同他争吵,也没有冷脸相待,用膳时甚至动手给他夹菜,求得了下次出宫下马车去霓裳铺子里逛一逛的应允。 越衡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觉得江汀鹭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今天,就是江汀鹭再一次出宫的日子,而他的预感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第54章 解救 出宫这日天清气朗, 万里无云。 江汀鹭坐在马车内,身侧还是木口木面的徐嬷嬷,与她相对无言。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开始变色,一眼望去, 黄黄绿绿错杂着。 马车在东市游了一圈, 停在玲珑绣庄前。 江汀鹭扶好帷帽,由便装宫女扶着下马车。绣庄掌柜在门堂笑脸相迎, “贵客请上二楼。” 二楼卖的货更贵, 人也更少。 江汀鹭挑了一件风荷色绸袄,一条鹅黄曳地百迭裙, 去二楼耳房试穿。 “老奴先替姑娘看看。” 徐嬷嬷抢步入内,下垂眼梭巡一圈, 眼见前后无窗, 只有一个出口,才放心地退出来。 江汀鹭换衣裳很快。 穿着新衣出来, 在擦拭得新亮的等身高铜镜前转了一圈,左右看看,再返回去换。 这一回, 却是有点磨蹭。 “姑娘换好了就快些出来。” “嗳,我就来。” 徐嬷嬷等了片刻,“老奴进来帮你……” 话未说完,门板推开, 险些拍在她脸面上,江汀鹭换回原来穿的衣裙,罩着条粉黛披风。 徐嬷嬷往耳房里头看一眼, 没什么异常,她换下来的衣裙就凌乱地堆放在月牙凳上。 “这衣裳看着好看, 穿上身才觉,料子不如我衣箱里的那些,还是不要了。” 江汀鹭意兴阑珊地看了几样,随意买了一些绣品,戴上了帷帽率先下楼。 徐嬷嬷没说什么,向小宫女递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挟着江汀鹭离开了玲珑绣庄。 绣庄门口又停了一架马车。 美貌小娘子一身丁香紫曳地裙,环佩叮咚,一双眼顾盼含情,领着个圆脸杏眼的丫鬟踏入,眼梢轻轻将几人觑着,又淡淡转开去。 掌柜殷勤招待,同样引她去二楼。 徐嬷嬷没多留意,扶着江汀鹭钻入马车。 这样的差事一月一回,一整日都得留神看,她脑袋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直到向驾车侍卫说一声“回去了”,才得以松解开来。 马车朝着芙清宫的方向去。 才出东市,赫然听见一身呼喝,有什么“噔”一声撞在了车门上。驾车侍卫偏头,惊见一支箭插在门板,再偏几寸就射中他脑门。 利箭尾羽好一番震颤,三五蒙面黑衣人来势汹汹,朝着马车冲来。 “有情况!” 侍卫勒停马车,下一瞬,路上形形色色驮马商队与走卒贩夫,好几个人涌来,围聚马车边,皆是年轻精壮,身手矫健的侍卫乔装。 双方交手。 越衡抽出腰间长鞭,冲着为首身形瘦长的人甩去,不过五招,心中浮现一种熟悉之感。 刀兵相交,寒光利刃,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唯恐被误伤,有人一边大喊一边跑去报官。 骤然之间,一声呼哨响起。 黑衣人整齐一致地收手,身上黑衣袍一掀,变作平民装扮,混入人堆四散。 侍卫还要再追,越衡勒令:“回来!” “头儿,不追了吗?” “若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那侍卫哑口无言。 越衡回身,打开车门,确认江汀鹭的状况。 她撩起帷帽,同样一脸惊慌失色,“阿衡,怎么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越衡沉声:“无事,先回宫再说。” 乔装侍卫已暴露了,一同跟在马车后回宫。 不远处的鸿门客栈三楼。 薛珩同沈徵驻足窗边,从高处尽收眼底。 沈徵手指点着窗棂,向薛珩道:“连上主要护卫的,一共八人,薛兄也看清楚了。” 江汀鹭离开芙清宫,随行护卫的数量一定比平时多,说不定是调上了全部。 许一飞领着黑衣人射箭突击,只为试探守卫多寡与武艺高低,为明夜做准备,而不为劫车。 薛珩无言,眉头紧锁在想着什么。 身后有客栈小二敲门的声音,沈徵去开门。 “客官,有人到大堂留下这个,让小的送上来。”小二递上一个轻飘布囊,旋身退了出去。 沈徵打开布囊,这些是江汀鹭在玲珑绣庄的耳房留下的消息,里头是芙清宫偏殿各处结构,她日常起居伺候的宫女,她所知道的守卫分布。 沈徵一边看,一看思索,对着薛珩淡声道:“接下来殿下那边,就要看薛兄的了。” 薛珩欲言又止。 “有何不妥?” “沈徵,你为何要……要这样帮我?”薛珩始终觉得,沈徵对捞出江汀鹭一事出谋划策的热络程度,超过了他觉得合乎常理的地步。 方才试探马车守卫的人,也是沈徵找的。 沈徵翻着纸的手一顿:“我确实怀有私心,至于这个私心是什么,待薛兄与冷烟姑娘相聚的时候,我会如实相告。” 薛珩吐出口浊气,事到如今,他唯有相信。 高启泰知道出宫马车险被劫,已是第二日。 芙清宫偏殿里,江汀鹭午睡刚醒,揉着眼睛坐到画桌前,神思还有点迷蒙。 高启泰不让宫人通报,大步踏来,见她安全无虞地坐在那里,一边安心,一边疑心又起。 “汀鹭,那些人是哪里来的?” “殿下说什么?” “你知道孤说什么。”高启泰一手掐上了她细嫩脸颊,拇指没轻没重地揉过,揉得她皱眉。 “你放开……”江汀鹭挣着不开,干脆迎上去,张嘴一口咬在他虎口上,用了狠劲。 高启泰吃痛,松开手在甩。 “我连那些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如何知道人是打哪儿来的?” “你不知道?不过是出宫第二次,就有人来劫车。第三次是什么?孤还能让你出去吗?” 江汀鹭垂眸不语。 “汀鹭,你别忘了孤说过什么,你要敢跑,伺候过你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 “说话。” “我要说的,殿下必然不爱听。” 高启泰不悦地蹙眉,明知江汀鹭说得没错,还是盯着她,让她把话说完。 “这是殿下你自己的罪。” “你说什么?” “他们遭殃了,是殿下你自己的罪孽,不要推给我。”江汀鹭挽起衣袖,露出左手疤痕愈合后的淡粉色痕迹,“我觉得人间了无生趣,也是殿下的罪孽,你不要推给旁人。” 她一字一句,说得云淡风轻。 她总是知道,怎么最能激怒他。 高启泰甩袖,扫落画桌上摆满的颜彩瓷罐,瓷罐落地,或碎裂,或滚动,动静惹得原本守在一角的越衡冲出来看,又踌躇地退回去。 案上只剩画了一半的月夜寒梅图。 江汀鹭被高启泰翻过身去,死死按在桌面,脸侧正对着一株梅花,硌得她脸颊生痛。 身后是蹀躞带解开的声音,玉佩、匕首各种杂饰在凌乱碰撞,响动声叫她头皮一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