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芷不怎么爱笑,可她笑起来真的好看,嘴角弯翘,梨涡浅浅,比十里春风还恬淡和煦,叫人一望仿佛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她正用这样的笑容望着门槛外的人,柔声道:“祁澹骑射课累着了,在休息。” “哦。奴才把吃的放下就走。”张荦提着食盒进来。 御花园的白梅正盛,取几瓣入菜,方不负春意,今儿做的是梅花汤饼。 白梅洗净,开水洇泡出梅汤备用,再将梅花末、檀香末加入面粉,混入梅汤,搅拌揉捏成面团。饧面擀压后用模印做出梅花形状的面片,煮熟加入浓郁滚烫的鸡汤,撒入几片红梅或白梅做点缀。 一碗飘杂梅香的汤饼,兼具鸡汤的鲜香,和胃清肺,风雅美味,令人见之便喜,食之不忘。 这么风雅的食物,由风雅的人来食,便像是一幅画儿般。 张荦不禁驻足多瞧了几眼,然后依依不舍地收拾食盒,转身要走。 蓝芷见状搁下汤匙,“你一会儿还有事?” “无事。”听到问话,张荦忙转身。 “那我们继续上课。”蓝芷放下汤饼,走到书案前。 “嗯?”张荦又惊又喜,祁澹不在,姐姐竟然也要上课,所以是特意要教我吗? “今儿考你的笔墨。”纤纤玉指拈起一支毛笔,递给他。 张荦空闲时,自己也找字帖练过字,但并未有正式的师傅提点过。蓝芷愿意指点他的字真是太好了。 他凑到姐姐身边,欣然提笔。 只是,刚写了两字,他就觉得手上越来越重,写不下去了。 因为姐姐正并排坐在他身侧,歪头看着他。他不敢用力呼吸,鼻间一嗅,全是那熟悉的草木清香。 从前这味道只是经过姐姐身旁时而飘过,又或是接过姐姐怀中的手炉偶然沾染,那淡淡的几缕,就足够让他思绪牵扯。 此刻,这味道近得将他包裹萦绕,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手不稳。”耳边传来蓝芷轻软的声音。 其实姐姐就算训人的时候,也一点不凶,她语速慢,声音又小,此刻靠在他耳边说话,就像是春风拂过耳畔,双脚踩在棉花上。 “手抖了。”蓝芷嫌他不得要领,附手上去,握住他的手,“这样握笔,更好使上劲。” 她又耐心地领着他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引着他写。 她的手小,只能握住他手的一半。她的手还是那样凉,可是这冰凉的触感并不能让他清醒。 他觉得脑中飘忽,只能感受到她有温度的呼吸,暖暖柔柔,擦过他的耳尖,环绕在他的脸颊。 心乱了,人就分神,手下一别,毛笔歪斜,墨蹭上了姐姐的手。 她干净白皙、还透着点粉的无名指上,一团乌黑的墨迹,十分扎眼。 “奴才该死。”张荦忙俯身行礼。 上头静了许久,脏污的手还悬在空中,蓝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似愠怒又不似。 张荦探看了一眼,又忙埋下头思量,姐姐今日特意指点笔墨,是天大的恩赐,他竟然弄脏了姐姐的手,真是该死,怕是做什么都没法弥补了。 可是,姐姐一贯对他不算热情,今日怎么突然要亲自教他写字,还手把手地教? 而且,张荦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姐姐今日穿得真好看,从未见她这么好看过。 小太监这两年在长乐宫,其实见识不少,加之年岁见长,于男女之事上,再也不是刚进宫的白纸。 他在长乐宫常听其他宫人议论,说皇上召幸后宫太少,苏贵妃娘娘年轻寂寞,如此说来,兰嫔娘娘肯定也是寂寞的。 这样一想,张荦觉得姐姐今日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有了合理解释。 自从张荦调去长乐宫,越来越觉得苏贵妃对他有些不一般的意思,有个与他共事的年长太监说,贵妃那是看上他了。 苏贵妃母族权势滔天,他若是能攀上这层关系,想进司礼监,简直轻而易举。 好在,张荦还没被利益冲昏头脑,毕竟与后妃私通有违宫规,祸福难料,搞不好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同走钢丝般,令人战战兢兢。 可若是,看上他的人,是姐姐呢? 别说是钢丝了,就算是钢刀,刀山火海,他也不妄一赴。 那黑葡萄般的眸子倏亮,默默注视眼前之人,下一瞬,小太监凑上前,伸出猩红的小舌,舔上了墨染的指腹。 湿湿滑滑,黏黏软软? 蓝芷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呆了,挨咬了似的缩回手。 小太监愣愣抬眸,“姐姐不喜欢?我看苏贵妃娘娘……” “你这么伺候过苏贵妃?”蓝芷打断他,追问道。 “没有,我看她身边伺候笔墨的太监,这么做过。我是驯兽房的。”小太监忙解释。 “没规没矩!”蓝芷寡着脸训他,这回像是真生气了。 张荦腆着脸在一旁立了很久,蓝芷别过头根本不看他,一点不愿搭理。他只能拿上食盒,默默退了下去。 唉——,姐姐不喜欢,到底怎么做才能讨姐姐喜欢? 第18章 梅花汤饼(二) 晚上, 白荼浪了一圈回来,准备欢欢喜喜地验收成果,却只看到蓝芷一个人垂头坐在镜前。 “怎么?我教娘娘的法子, 竟没奏效?”白荼走上前。 蓝芷气恼地瞟她一眼,神色中似还有些古怪。 她本想改守为攻, 主动出击, 先俘获渣男的芳心,再将这颗心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以解前世被抛弃之恨。 听了白荼的建议,精心打扮一番, 本以为可以跟前世一样勾得张荦动心动情, 可谁知, 小太监不但没动真心, 竟还以为她跟苏贵妃一样,是深宫寂寞了?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难道他不是一般的男人?”蓝芷自言自语地琢磨。 白荼不以为然,“怎么就不一般了?皇上说到底,也是个一般的男人。一般男人喜欢的, 他也喜欢。” “不是皇上。”蓝芷下意识就接, 后知后觉说漏了嘴。 “什么?你的意中人不是皇上?”白荼一双大眼睛瞪得要掉出来。 “嘘, 你别说啊。” 白荼忙紧张兮兮地捂嘴, 又难抑好奇, 压低声音兴奋追问:“快说,快说, 我想听, 是哪个宫的侍卫, 赶紧告诉我名字,我下回绕着走。” “你为何要绕着走?”蓝芷眼含探究。 “以免被我误伤啊, 谁能逃得过我东西六宫宫花的辣手摧花?万一我上去勾搭,岂不是对娘娘不义。” “额不是侍卫。” 白荼眼里的光散了大半,沉思良久,方道:“那可不成,该不会是皇子吧?不成不成,深宫之中长大的人,最是阴鸷心冷,就算侥幸终成眷属,也很难幸福。娘娘,您可不能犯傻啊。” 想不到,白荼看上去风风火火,行事张扬,却是个通透的。 蓝芷对上她明亮光鲜的眼睛,“宫里禁止私相授受,你到处招惹侍卫,不怕哪日被逮住?” “不怕。”白荼一改常态,脸露正经,“左右都是个死,困死也是死,不如给自己搏出一条活路来。这宫里成千上万的侍卫,我不信,没一个是我的如意郎君。” 她没有像大多数困锁深宫的宫女一样,做着救世主从天而降,助她们脱离苦海的美梦,现实中却只会自怨自艾坐以待毙;也没有被权势利益支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终生汲汲营营。 她选择了一条看似离经叛道,却忠于内心,有想法有追求的路。 蓝芷头一次觉得,自己在宫里遇到个同道中人,缓缓道:“是个太监。” “嗯?”白荼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蓝芷看着她又认真说了一次,“我的意中人,是个小太监。” * 翌日,蓝芷没想出新招应对张荦,张荦却迅速抓住形势,主动出击。 晚间讲完书,祁澹回屋休息,张荦假模假样地收拾笔墨,磨磨蹭蹭地凑到姐姐跟前答疑。 待人散去后,乌黑的眸子饶有深意地递给蓝芷一个眼神。 蓝芷以为他有什么事要私下说,就屏退左右。两人单独进了里间。 张荦谨慎地四下打量,将门关好,连一扇半掩的小窗都没落下。 这滴水不漏的架势,蓝芷不由地瞳孔放大,也紧张起来,难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只见,小太监“扑通”跪下,一手探进袖中,摸索半天,掏出一根软质皮鞭。 这皮鞭约莫三尺,漆黑锃亮,一端还悬着丝丝缕缕的皮穗子。 张荦经昨晚一事,回去思量半宿,忽觉醍醐灌顶。 他终于想明白,亲身拭墨,为何姐姐不喜欢了? 他们这种人肉身残缺,低下肮脏,有些人甚至对太监退避三舍,觉得他们又脏又臭。他怎么能随便碰姐姐呢?她肯定不会喜欢。 蓝芷在他心中洁净高雅,如兰花一般,不可随意玷污。可要是不触碰她,又怎样替她慰藉深宫寂寞呢? 张荦思来想去,想到一个法子。他不好碰蓝芷,蓝芷可以碰他啊,具体的操作,他有次无意间,在苏贵妃窗外见过。 房内的小太监又哭又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至今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事后,一身细皮嫩肉,血呼刺啦,触目惊心。 可姐姐若是喜欢,他愿意做。 张荦狠下心一咬牙,将皮鞭举过头顶,恭敬地跪在地上道:“请姐姐疼我吧。” 蓝芷被这场面吓得退了半步,手扶住桌子,才未继续后退。 惊恐的同时,她还很生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肯定又是张荦在长乐宫学来的。 岂有此理! 蓝芷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就像是自己养大的白菜,一不留神,他就长歪了。 心中郁结无处发泄,她左看右看,一把抄起张荦手中的作案工具,顺手真在他身上抡了几下,边打还边骂:“给我滚出去!” 张荦见蓝芷怒不可遏,只得赶紧退下去,不敢再留下来碍眼。 只是他不明白,今日这出,姐姐怎么还是不喜欢? * 水汽氤氲,温润的奶浴涤过凝脂般的肌肤。 张荦侍奉在侧,握着澡瓢添热水,心不在焉,神思飘飞。 苏贵妃惬意地躺在浴池中,媚眼半开半合,无意间瞟到张荦一眼。 她立马坐直身子,凶狠地拽过他的手,一把翻到侧面。 一条鲜红的血痕赫然眼前。 前几日张荦手臂上那条细细结痂的血印子,是在驯兽房,被铁笼的毛边不小心划伤的。 而眼前这条,方才蓝芷正在气头上,抓着鞭子随手挥了几下,也没使多大的劲,疼倒是不疼,血痕还是留下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5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