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问星陷入沉默,许久才慢吞吞问道:“来的人是谁?” “暂且不晓,你也知道那老东西的子嗣有多少,两只手都数不清。不过……”月郤顿了半晌,“若我猜得没错,多半是那人。” “哪个?” 月郤还记得她方才是如何骂他的,眼下即便心有猜测,也有意瞒她。 “我都是猜的,你何不自个儿猜?”他哼笑两声,“但如果我没猜错,你可得提防着了。那人要来,你和绥绥交朋友的愿望只怕得落空。” 月问星眼皮一跳,眉眼间沉进明显的阴郁气。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意思。”月郤转身便走,走前特意乜她一眼,“与其揪着我问,倒不如耐心等着。等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 回了月府,月郤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隔三岔五就往奚昭的院子里跑。尤其是上回在这儿撞见了蔺岐,他便跑得更勤,有时甚至从早待到晚。好在太崖师徒已经开始修缮禁制,几乎再没见过蔺岐的身影。 这日,他照常去找奚昭,手里还拎着刚熬的酸梅汤。 日头一天晒过一天,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高远蝉声里,小院里却十分安静,听不着丁点人声。 叫了人也没听见回应。 月郤索性往里走。 厅屋里没找见,他又在院子里匆匆逛一转,秋千、石榴树后、凉亭底下……何处都没看见奚昭。 他心一紧,陡然想起昨天那道人拎着整整一沓符,说是送她作为前些天栀子花的回礼。 他不知道奚昭何时送了栀子花给那道人,总归心里烦得很。 今天呢? 会不会又要送什么回礼。 想到这茬,躁意一直烧到脸上。月郤步子一转,直冲冲往花房赶去。 赶去时,花房大门紧闭。 可细听之下却有声响。 轻微的响动断断续续从里传出,似是撞着什么东西,偶尔又像极踩着木板的声音。 月郤屏息凝神,下意识用妖识探知—— 什么都没探到。 既然能听见声响,那显然就是用敛息符遮盖住了气息。 藏着气息做什么?! 难不成是上回他说不想让那道人过来,这回就特意用了敛息符,怕他发现? 月郤再忍不住,大步流星地赶向花房。 等气冲冲跑到门口了,却又忍下情绪,抬手敲门。 “绥绥,”他低声唤道,“你在里面吗?” 花房里霎时归于平寂。 无人应答。 月郤耐心等一阵,也是在这空当,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眉心一跳,下一瞬就破开门锁进了房间。 这花房采光好,半屋子的嫩绿叶子承光摇曳,墙面游移的光斑晃眼。 亮堂堂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月郤手一甩,手中就多了把锋利短刃。 他四下打量着,同时悄无声息地用妖息包裹住整间花房。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阵细响。 那响动小到堪比蚊蝇振翅,他却瞬间感知到。 目光倏然移过。 最终落在角落的置花架子上。 月郤大步上前,用刃柄撞开花架。刃尖刚覆上银白气流,他就因藏在角落的东西而僵怔住。 ——是头憨态可掬的幼虎。 尾巴不安甩动着,爪子外露,喉咙里挤出威胁式的呼噜。 ? 哪来的虎崽子? 月郤翻腕,藏住刃尖,然后伸手就要去抓那幼虎的后颈子。 “哈——”幼虎往后退着,不住朝他哈气。 不过还没等他挨着,就有人急匆匆跑进花房。 “月郤!”奚昭倏地关紧门。 月郤一拨短剑,刃尖压在虎崽儿的后背上。 等顺着那油光水滑的虎毛抹了两遭,再才慢条斯理地侧过脸看她。 “绥绥,这东西是你弄来的?”脸上鲜少没有笑意。 “是。”奚昭心跳未平,紧盯着压在幼虎背上的短剑,“你先把剑拿开。它好动,容易伤着。” “伤着这几百年修为的小畜生?”刃尖顺着脖颈滑到嘴边,月郤拿短剑轻拍两下那幼虎露出的尖牙,无视它眼底的怒戾,“绥绥,阿兄倒是小瞧你了,竟能不声不响地将这东西弄进府,还藏在这角落里。若不是我今日转到这儿来,你还想藏多久?” 奚昭恼蹙起眉:“我知晓它是灵兽,它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你有话就与我讲,别吓着它!” 说着,便要拿走月郤手中的短剑。 月郤也由着她拿。 短剑离手后,他站起身:“是谁放它进的月府,太崖?还是那姓蔺的。绥绥,你只管与阿兄说,他们师徒俩谁骗得你做出这等子事。” “没谁骗我。是我看它伤得太重,就剩一口气了,所以才放它进来。” 月郤语气不算好:“为何没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况且大哥很讨厌这些东西。” “就是因为大哥不喜欢,所以才没与你说啊。要是告诉你,转头大哥就能知道。”奚昭挪了步,挡在幼虎前面,“不过你放心,我只把它养在院子里,不会叫大哥看见它。” “我——”月郤深吸一口气,转而道,“这灵兽可有几百年修为,受了重伤也不安全。” 看模样还是个幼兽,若非天赋异禀,很可能是什么大妖有意伪装。 自然马虎不得。 “这你放心好了。”奚昭说,“蔺道长检查过,这老虎不是什么凶兽,还给它身上佩了符——就是它脖子上挂的那个,它暂时没法使用妖术。等它养好伤,我就送它出去。要是它愿意,说不定还能和我结契,往后继续养着它。” 月郤怔然,随即心底涌起比方才更甚的恼意。 不仅恼,还翻涌着足以将他吞没的酸妒。 “蔺岐也知道?”他忽想起什么,“这些天他常往你这儿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是。”奚昭从角落里翻出狗尾巴草,逗起那虎崽儿,“多亏蔺道长,帮了我不少忙。” 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上不下。 月郤在花房里走了几转,一双戾眼始终盯着那小崽儿。 什么都瞒着他。 瞒他就算了,偏偏让别人——还是个认识不到半月的陌生人知道。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忽地停住。 “今日我还要出去一趟,不能在这儿留太久。你要喜欢可以暂且养着,但我须得再检查一番。” 奚昭手一顿,瞬间被那小崽儿扑着狗尾巴草。 “怎么检查?” 月郤半蹲在幼虎旁边,手作剑指压在它后颈上。 “看看它是不是大妖所化。” 之前蔺岐也当着奚昭的面检查过。 顾虑到灵兽的伤,他手法温和,仅检查了下它身上有没有妖法的痕迹。 比起他,月郤就要粗暴许多,直接往它身体里打进一股妖气。 他道:“要是普通灵兽,这妖气对它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是大妖所化,定会被逼出原形。” 说话间,那虎崽儿一直抱着狗尾巴草啃咬,尾巴连甩直甩。 看着并无异样。 足足过了一刻钟,月郤终于收回手。 他勉强放下心:“暂时没什么问题,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再来检查一遍。” 过后不久,他收到了月楚临的纸鹤传书。 粗略扫一遍上面的内容,他将信一折,道:“我还有些要紧事,等忙完了就马上来找你。如果这老虎出现了什么异常,定要记得及时找我。” 奚昭抱起虎崽儿,抬眸看他。 “阿兄,”她捏着那幼虎的爪子,问,“这事……可不可以暂时不告诉大哥?” 月郤扫了眼那不断冲他呲牙的灵兽。 “等我回来再说吧。”他稍顿,又道,“刚让人熬的酸梅汤,记得喝。” 似是早想到他的答案,奚昭没出声儿,只顺着幼虎的皮毛,静看着他走出花房。 这之后,她在花房陪着虎崽儿玩到了晚上。她不知道月郤在它身上使了什么妖法,又怕他会趁着晚上摸走虎崽儿,便干脆把它带回了卧房,又往它颈上栓了条锁妖链。 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及时处理。 但等她睡着了,睡在她枕头边的虎崽儿却陡然睁开眼。 白日里看着毫无异样的虎崽儿,像是陡然被压垮的草茎子,一下就蜷缩成一团。 它大张着口喘气,浑身抖得厉害,尾巴不住甩动,皮下隐能瞧见几缕银白气息在横冲直撞,似是想要冲破什么禁锢。 很快,有赤红气息交织着从它体内飞出。急速旋转、缠绕,然后膨胀成绯色烟雾。 红雾浓重,又逐渐消散。 雾气之下,一具高大身躯渐渐成形。 是个年轻男人,玄黑箭袖破烂不堪,隐约可以看见正在痊愈的伤痕。 头部缠绕着白色纱布,只露出一双赤红眼眸,还有些暗红色碎发打布帛缝隙间翘出。 他半撑着胳膊,脊背稍躬,肩背的紧实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疼痛使然,他额上满是热汗,又流过面颊,滴落在床铺上。 他在旁边弄出的声响不小,呼吸又重。灼烫气息撒在耳畔、面颊,奚昭迷迷糊糊地睁眼。 睡意模糊了感官,她只朦胧瞧见旁边有东西在动,喘气也急。 “怎么了吗?”她意识不清地念了句。 男人屏住气,手搭在了腰间匕首上,另一手则抓着颈上的链子,想要拽断。 只是还未拔刀,奚昭就抬起手,指腹蹭落了头顶的白布,掌心搭在那蓬松头发上,像安抚猫犬那样揉着。但困意到底占了大头,动作很是敷衍。 不光揉,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从乖猫叫到乖狗狗,让他安静点儿睡觉,别闹腾。 那人被揉得身形一僵,搭在刀柄上的手也迟迟未动。
第12章 男人僵硬着身子,半晌,一甩脑袋,避开了她的手。 奚昭尚还睡意朦胧的,摸了个空后索性顺势放下胳膊,又睡了过去。 身旁人的呼吸绵长清浅,那虎妖恍惚扫她一眼,咬紧牙。 浑身都疼。 那妖物的妖气跟冷刀子似的,几乎要将他的肺腑割成烂肉。 下午忍过一阵,如今竟翻倍折磨着他。 在心底将那妖物来回骂了几遭,虎妖拽住扣在颈上的铁链子,使劲一拽—— 没起效。 也不知这链子是什么材质打的,竟连条裂痕都没有。 他又拔出短刃,可无论怎么劈砍锯磨,都没能损坏铁链分毫。 他以为是跪伏在床不好用力所致,便想着直起身子再扯。 但颈子刚往上仰一点儿,链子就绷直了,硬生生地箍着他。 …… 虎妖再度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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