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温柔, 似乎并无异样。 “对。”奚昭毫不犹豫道, “他说要来找大哥, 不过我觉得还是当由我来开这个口比较好——大哥, 是有什么问题吗?” 月楚临背朝着她。 看不见脸, 却明显瞧见他的身躯绷得很紧, 似在压抑着什么。 那股陡涨的躁意到达顶点后,他反而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平和。 “昭昭,”他温声提醒, “他入府才不过小半年。” 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如何能托付。 奚昭却道:“若要以时间长短论亲近, 我门口那两棵玉兰树只怕早就长到一起去了。” 月楚临摩挲着掌心里的白棋,清楚感受到湿润正渐渐洇透袖口。 但渐生的烦意使他无暇顾及于此, 他道:“昭昭可否想过, 是因来往的人太少, 又记不起以前的事,突然遇着一个性情稍微相合的人, 便误将一时的兴趣当成了喜欢爱慕?” 奚昭扫了眼地面的影子。 她特意挑正午来的。 上回只不过说了两句话,他的影子便跑了出来,抢去了身躯的控制权。 而这回,那黑影连一点异样都没有。 看来月楚临确然用了什么法子,强行压制着影子的出现。 要将火烧得再旺些才行。 她抬了眼帘,好笑道:“大哥这是在帮我理清我的想法?” 她咬重了“我的”二字,似在拿这逗趣话指责他干涉太多。 “并非。”月楚临盯着窗外的枯树,忽觉四周有淡淡的黑雾蔓来,一点点掩住他的视线。周遭一切都像是蒙上了层灰霾,变得愈发暗淡。 “那不就行了。”奚昭将话说得更明白,“我觉得我应该比大哥更清楚自己的心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是。”月楚临稍顿,“只不过你对太崖不甚了解,也不清楚他的底细。为兄担心你是一时兴起,届时又厌了他,心生悔意。” 奚昭忽笑:“大哥,你好像对太崖颇有微词。可要真是看不惯他,为何与他相交,还让他进府?” “这是两码事。”月楚临缓声道,“你若真喜欢他,不妨慢慢来。待你想起往事,记起亲眷在何处,又与他了解彼此了,再谈结契的事也不迟。” “不怎么好。”奚昭直言,“我不能总住在这儿。等结完契了,也好跟他一起走。” “走?”月楚临陡然接上话茬。 仅这一字,便跟破了音似的,将方才的冷静抛得干净。 不过再开口时,他又恢复如常。 他问:“你想跟他一起离开?” 奚昭盯着地面的黑影。 方才她看得清楚。 那影子似有一瞬的波动。 她收回视线,道:“肯定得离开啊。都结契了,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里吧。他也跟我说了,禁制马上就能修缮完。” 月楚临陡然侧过身,看向她。 借着暗淡的日光,奚昭看见他的眼白蒙上了层淡黑色的影。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点点扩散开,吞噬着眼白。 可他脸上分明还是那副温和神情。 奚昭一怔,忽觉何处有些不对劲。 她犹豫着是否该继续下去,但月楚临却道:“是为兄何处做得不对,让昭昭还将这里当作别人家?” 奚昭默不作声。 “也是……”月楚临轻笑,“这一年多来,对你多有疏忽。” 他犹记得当日她刚进府时。 多病,满身是伤。 脆弱不堪。 他一贯厌恶此类弱者。 像是初春时节河上的冰。看着完整,牢不可破,封冻着其下奔涌的河水。实则任意一枚小小石子,就能将其打碎。 这轻视不知持续了多久,哪怕给她灌下再多灵丹妙药,哪怕月郤在他面前言说她再多的好,于他而言,她也和路边花草无甚分别。 轻一折就会断。即便磨出再多韧劲,也是徒劳。 更不解师父缘何要找这样一个弱小之辈。 何时起了变化? 概是她从公孙家的小儿子手中抢过那箭筒的时候,他渐有了好奇心。 好奇。 若再有二回,他自该压下那好奇心。 阿郤当她心善,以为是为了他才抢回那箭筒。 府中密探却查得清楚,是那公孙家的惹她在先,背地里拿些人族当为奴侍的话轻贬她。 亦是因为此事,她才借着替月郤出头的由子,从那公孙家的手里抢回了箭筒。 他到现在都无法言说当时的心绪。 仿是找到了一个合该伴行的同道。 往后,从那一瞬的共振里生出的爱慕竟如密林藤蔓,日复一日,再难压下。 月楚临垂下眼帘,面上一派温和。 太崖…… 太崖…… “好。既然你喜欢,为兄自不该多说些扫兴的话,理应祝贺。”月楚临抬眸看她,问,“你们打算定在何时?” 奚昭盯着他的眼睛。 他自己应该没察觉到,那遮住眼白的黑影越发浓厚,已快要接近漆黑。 但是…… 她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的影子。 影子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看来这法子不行。 她道:“八月二十一——可以吗?” “这般着急?” 奚昭颔首,似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快些。” “可以。”月楚临应道,“时日虽赶,但也应风光大办。我这便安排下去,让他们抓紧时间。” 奚昭却道:“不用,这事儿咱们仨知道就行,不想旁人知晓。” 月楚临稍怔:“阿郤也不知?” 奚昭说得隐晦:“他好似不太喜欢太崖。” 月楚临应好:“既是你的事,自是以你的打算为主。” 奚昭点点头。 看这样,估计是不行了。 她索性放弃,转身打算出去:“我来就为这一桩事——大哥你忙,我便不打扰了。” 话落,她往前一步。 却再迈不出第二步。 浑身像是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她很快反应过来。 是影子。 眼神往旁一移,她借着旁边的瓷瓶,看见月楚临微躬着身。毫无平时世家大族的风范气度,而如蛰伏的兽类。 还有声音。 她听见微弱的声响,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威胁式的低鸣。 她迟疑开口:“大哥?” 下一瞬,那人便往前一步,从身后牢牢抱住了她。 两条胳膊越发用力,想要将她嵌入身躯似的。
第108章 陷在这温热的怀抱中, 奚昭垂眸,发觉地面上只剩下了她的影子。 月楚临的影子则已消失不见。 也是他抱住她后,原本被控影术禁锢的身躯终于能动了。 她偏过头, 仰颈, 随后对上一双漆黑眼眸。 瞳仁与眼白俱为黑色, 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抬手朝后伸去, 轻抚在他的脸侧。 “是不想我走吗?”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月楚临”将两条胳膊收得更紧, 脸蹭着她的掌心。 他不懂得如何表达情绪,只能借由这种方式留她。 奚昭道:“要是不想我走, 就听话些——先松开手。” “月楚临”却抱她更紧, 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昭、昭昭……昭昭……” 那一片漆黑的眼眸间, 竟流露出明显的痴迷之态。 但不过片刻, 他便顺从地松开了手。 奚昭转过身, 这才发觉他的颈上缠绕着十几道红线。 缠得杂乱, 像是拴缚着他的脖子一般。 她移过手, 轻抚上那些红线。 摸起来并没有实感, 似乎嵌进了他的肉里,和刺青很像。 随着她的触碰,“月楚临”喉结微滚, 浑身都小幅度地颤栗起来,兴奋溢于言表。 奚昭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突然冒了句:“狗链子一样……” 她转而抚上他的脸。 一片漆亮的瞳仁间仅能瞧见她的身影。 指腹移过,压在了他的唇角上。 他的嘴微张着, 隐约能瞧见里面的尖利牙齿, 看起来锋利异常。 …… 这一口下去能把人咬得烂碎吧。 奚昭收回视线, 转而对上他的眼睛。 她道:“你若再有些用处,为何不把身体抢过来呢?” “月楚临”的眼睛睁大了些。 奚昭继续说:“把身体抢过来, 就随时能见我了,是么?” 话音落下,游走在“月楚临”周身的黑色雾气陡然剧烈起伏起来,活像尖利的刺。 代替他? 代替他…… 他的瞳孔里浮现出错乱的癫色,并下意识去抓她的腕。 可还没碰着,奚昭就已垂下手,往后一步避开了。 她转过身,拿起那装着蛟珠粉的瓷瓶。 “他说要将这送我,但我总有些不信。” 取了一汤匙蛟珠粉后,她袖口稍抖,莹白的粉里就掺进了些许黑褐色的药粉。 她回身看向“月楚临”,将汤匙喂在了他嘴边。 “你先帮我尝尝,好不好?” - 不知昏睡多久,月楚临缓睁开眼。 头疼得厉害,视线也一片朦胧。 恍惚片刻,他借着一旁的明镜,看见了眼中尚未褪净的淡黑雾气。 又出现了? 他稍拧起眉。 好在房间没怎么变乱,那影子应当没弄出什么麻烦。 就在这时,一小童子匆匆跑进门。 “大公子!”他道,“裴少爷来信,问您今晚是否得空,邀您——” “拒了吧。”不等他说完,月楚临便打断道。 小童子愣住。 连邀他做什么都没过问,便出言回拒。 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好一会儿,小童子才回过神。 “还有太阴门来信。”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下午刚到,可要——” “暂且不看。”月楚临缓站起身,面容间的温色被斜压的夕阳映得模糊不清,“玉童,我要出去一趟,不必跟着。” 小童子隐约觉得他有何处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他压下不安道,应了声是。 - 宁远小筑。 太崖正拨弄着玉盘,忽有人在外敲门。 “太崖,可在?”是月楚临的声音。 “进来吧。”太崖眼都没抬。 门从外推开,扫进一片暗淡的光。 月楚临在偏厅站定。 身后,房门无声关上,只合紧时发出轻微响动。 “太崖,”月楚临语气轻和地问,“禁制修缮得如何?” “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能结束。”调弄好最后一处盘象,太崖放下玉盘,侧眸笑看着他,“这般晚了,来找我就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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