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问星不愿瞧他。 等他走后,她就蹲在窗子外面,背靠着墙,神情麻木地擦拭起手上的血,同时注意着房里的动静。 - 深夜。 奚昭意识不清地睁开眼。 身上还残留着余痛,但已经好上许多,喉咙也没那么肿了。 她缓了阵,侧过脸往右看去。 卧房里只有一个人,是府中医师。正背朝着她调配药材,双袖高挽,动作很利索。 奚昭认出那背影,没什么气力地唤道:“周医师……” 周医师一顿,转身。 “你醒了?”她快步上前,手作剑指搭在奚昭的额心处,探进一缕妖识,“现下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哪处疼?——蔺道长方才接到他师父的信,要回去一趟,处理完事便来。” “嗯。”奚昭语气虚弱地应了,“不怎么疼了,就是有些累,使不上劲。” “这些都正常。”周医师拿了碗药给她。 奚昭摇头推拒:“不喝,已经好多了。” 她脉象已经平稳,一些病症也都缓解,周医师便不强求,放下药道:“小昭姑娘,我记得你上回也是吃了霜雾草,所幸那回吃得不多,只有些发热,用两回药就好了——你没有和底下的人说吗,还是他们疏忽大意,忘记了?若是这样,我去和大公子说一声。” “不用。”奚昭嗓音干哑,“小事而已。大哥事务繁多,不打搅他了。” “关系性命怎么能算是小事?”周医师明显不满意,“上回就是这样,说着不想用这种事劳烦大公子,要我瞒着。结果如何?这回差点儿被一株破草送去地府了!也不知哪个脑子糊涂的,查没查清,什么药都敢往汤里放!要我说,上回就不该听你的,还是得直接告诉大公子。” 周医师不是月府的人,只不过和月楚临的父母关系匪浅,常有往来。 她挺喜欢奚昭,两人关系也不错。 平时和她聊天很是轻松,奚昭扯开笑说:“地府没去过,还能看看新鲜不是?” 她这玩笑话让周医师眉头渐舒。 “多亏蔺道长在这儿,不然要闹出不小的麻烦。对了——”她想起什么,朝门口扫了眼,“二公子还在门外等着,从下午到现在连脚都不带挪一步的——要不要让他进来看看你?” 听她提起月郤,奚昭紧闭起眼,太阳穴跳得脑袋疼。 她确然是有意让他发现灵虎的,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也想到过他会告诉月楚临。 看见那碗姜汤时,她也猜到里面多半加了什么。毕竟是她在月郤面前提起了临时契印,亦是她提醒他霜雾草能解契。 这株草算是她亲手送到了自己的嘴边,桩桩件件都在料想中,她却莫名涌起股烦躁。 “暂时不想见他,身上不舒服。”奚昭说,“周医师,你让他回去罢,我这儿也没什么好守的。” 周医师沉默一阵,随即猜到她成了这样估计和月郤脱不了干系。 顾虑到奚昭的心情,她没再提起月郤。 她拎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低声提起另一事:“小昭姑娘,方才替你检查时,我在你体内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 周医师牵过她的手,撩开衣袖。 她的右臂上原来刻了和灵虎的临时契印,平时看不出来,偶尔显现。 现在由于服了霜雾草,浅蓝的契印变得深红,像是用刀尖划出的血纹,烧得很疼。 但周医师要她看的并非灵虎契印。 她的指腹压在血印往上半寸的地方,送出些许妖气,随后挪开。 几息过后,被她摁过的部位渐渐泛出浅色的印儿——是朵小巧精致的睡莲。 契印的力量还很微弱,却将她的妖气彻底挡在外面。 “方才替你疗伤时看见了这契印——你在修习驭灵术?”她稍顿,又压着声特意跟了句,“此事我尚未与人提起过,也仅有我看见。” “看了些驭灵的书,感觉挺有意思,就拿些花木试了试。”奚昭反握住周医师的手,脑袋轻抵在她的腿侧,“也就是闲来无事耍玩一番,弄不出什么气候,就懒得与人说了。” 周医师顺了下她的头发,疏冷眉眼中渐有轻笑。 “也是。修炼的确再平常不过,没什么值得与人聊起的。你好好歇着,这几日要安心养病。” “好,有劳周医师了。” - 许是下午睡得太多,这会儿又没病痛干扰,奚昭反倒睡不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总感觉旁边有人盯着她。 她起先以为是周医师,随即又想到周医师方才已经走了。思及此,她后知后觉到不对。 那视线有如实质,冬月的冰霜一样黏上来。可又比那更稠重、黏腻。 实在忽视不得,她倏然睁眼,顺着异样感往右瞥去。 不看还好,这一眼瞟过去,险惊得她丢了三魂七魄。 ——窗外,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站着,透过窗棂的缝隙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黏在窗上的纸人。 ! 对上视线的瞬间,奚昭感觉心跳都停了一瞬。 偏偏那鬼见她望过去,眼底竟还多了些许雀跃。 一道闪电劈过,奚昭看见她一扯嘴角,露出了阴惨惨的笑。 …… 更可怕了。 惊惧过后,她忽觉得那张冷白的鬼脸有几分眼熟。 借着微弱的夜光又望了片刻,终于认出来了。 奚昭不确定地开口:“月姑娘?” 月问星抱紧怀中伞,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奚昭的嗓子还有些哑:“你在窗户外面站着做什么?我也没睡着,你可以直接叫我的。” 而不是在外面盯着看。 差点吓死她了。 见她作势下床,月问星慌然开口:“别——别下来,你躺在床上就好。小心、小心着凉。” 奚昭也的确觉得冷。她将被子拥在身后,只露出颗头发乱散的脑袋。 “那你要进来坐会儿吗?外头下雨,总不能冒着雨四处乱逛。” 月问星摇头。 “有伞。”她举高了手中伞,想让奚昭看见,又说,“而且你还病着,我离得太近了,不好。” “可这样和你说话好费劲。”奚昭说着,捂着嘴咳嗽一阵,声音似是更哑了。 外头还在下雨,淅沥沥地打在瓦上,她须得拔高嗓子说话才能让对方听见。 听着那咳嗽声,月问星一阵心慌,但又踌躇着不敢上前,怕加重她的病情。 “我……” 偏在这时,门外传来人声。 “绥绥,你醒了吗?”顿了顿,又道,“若有什么要的,只管与我说。” 是月郤在说话。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也很哑,没什么力度地穿透房门。 他怎么还在外面? 奚昭轻拧起眉。 刚才周医师不是已经让他走了吗? 她不大想理他,干脆不说话了,只看向月问星,右手顺势拍拍床榻。 月问星看懂奚昭这是在催促她进去。 她捏紧了伞柄,哽了哽喉咙,随即往前一步。 身躯穿透墙壁的瞬间,被围绕在房间四周的符阵烧得皮开肉绽。 但很快又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愈合,快到令人无法察觉。 奚昭:“你在外面待了多久,怎么连声儿都不作一声?” “入夜来的。”月问星应道,“靠太近,对你不好。” 待她走至床边,奚昭缓慢往旁挪了挪,然后将被子一掀—— “你也坐床上来吧,暖和些。” 月问星一怔,眼神左右飘忽着,语无伦次:“不、不妥,我……我就在这儿。” 奚昭也不强求。她如今已好多了,除了胳膊上的契印还有些灼痛,其余病症都缓解了大半。 “那好歹坐椅子上,总这么站着多累。”说话间,她点燃烛火,又用被子将自个儿卷裹住。 月问星“嗯”了声,没声没息地坐在床边。 “等等,你手怎么了?”奚昭突然伸过手握住她的腕,“怎么都是血?” 那只同脸一样苍白的手上,黏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注意到沾在她手上的殷红后,奚昭这才发觉她脸上、颈上也溅了些血点子。 月问星的反应倒算平静。 她蜷起手藏住掌心的血,说:“碰到了些,脏东西。” …… 不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能弄得满手是血啊! 奚昭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月问星慢吞吞地说:“有人受伤,不小心蹭到了。” 总归也不算说谎。 床边桌子上还放着几条浸过水的帕子,没用过。奚昭顺手拿了条,递出。 “不管在哪儿蹭的,先擦擦吧。” 月问星接过布帕,胡乱揉搓着。手上的血被水浸湿了,晕染开后弄得满手都是,连帕子都被捏得皱巴巴的。 奚昭看见,忍不住笑:“你给手染色呢?” 她又拿了条新帕子,帮她擦着手上的血。 快擦完时,奚昭突然冒了句:“你的手真好看。” 并非假话。 月问星个子高,手偏大。手指修长不说,线条也流畅。掌背上起伏着不算明显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的细腻青纹。 不过和她两个哥哥相似,她的骨骼线条偏硬,手腕也稍粗。 “真的?” 月问星的眼眸亮了些,但由于笑容僵硬,反倒显得诡异。 “你要喜欢,可以送你。” “……”奚昭一掌拍在她脑侧,打得她往旁一歪,“别乱说话。” “哦。”月问星应道,语气竟还有些失望。 坐直身后,她瞥了眼门外。 天黑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月郤还守在外面。 “奚昭。”她突然唤道。 “怎么了?” “是月郤把你弄成这样了吗?” 奚昭没作声。 她还没糊涂到那份儿上,月问星和她是合得来,看样子也不太喜欢她两位兄长。 可她到底姓月。 无论她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厌恶兄长,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 刚想到这儿,她就听见月问星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奚昭,要不要杀了他?” 奚昭一怔,错愕抬眸。 却见月问星似是精神恍惚,连眼神都涣散。烛火映在那失焦的瞳仁里,随着漏进的冷风跳跃。 “左右杀了他,大哥也会把他留在府里。但我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儿,爱惹事端的狗东西,要让大哥用缚鬼链把他拴起来。” 她慢吞吞地说着,视线忽一定焦,落在奚昭的脸上。 不过一瞬,她便抿着唇改口笑道。 “我说笑的——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些?” 奚昭:“……” 这语气听着完全不像是在说笑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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