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才又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我会找。此处都已找遍了,再往北去不行?” 又作片刻停顿。 “是妖寨,可这满林子除了那妖寨,还能哪儿有人?柿子湖旁吗?都是些陵光岛的弟子,你别整日说些疯话,待会儿又闯到那帮人里头发疯!” ——这人癫了。 奚昭脑中陡然浮出这念头。 她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瞧见其他人。 那他在跟谁说话? 自言自语吗? 奚昭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踩在一团枯草上。 踩出的声响不小。 方才还对周围毫不在意的人,这会儿却陡然侧身投来视线。 那锐利的眼神如箭矢般扎来,他问:“何人?” …… 不刚还见过吗? “陵光岛弟子。”担心他将她的事透露给月楚临,奚昭有意隐瞒。 月郤大步流星地走过,最后在她身前站定。 “有劳,想与你打听些事。”他显然是强撑出的语气,好几回都嘶哑到险些破声,“你在这附近待多久了,那伏辰寨最近有没有来——” 话音戛然而止。 奚昭还在耐心等着他的下文,却见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嘴唇似也在抖。 他张开嘴,但没发出声音。 哽了好半晌,才嘶声道:“绥,绥绥……?” 奚昭神情未变:“谁?” 她敢确定容貌还没恢复——蔺岐提醒过她,易容术失效时会有明显的感受。 “绥绥,绥绥……” 月郤往前两步,抬手。 似想碰她,可抬至半空又不动了。 “是不是你?就是,是你。绥绥,你、我……我……” 他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单挤出些破碎的字词,就是连不成句。 奚昭还记着他刚才自言自语的样子,又怕他说给月楚临,便还打算瞒着。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月郤便抬手抱住了她。尽管脸还没变回来,就已笃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抱得紧,似要将她嵌进身躯里似的。 埋在肩上的脸热烘烘的——并非因为脸颊泛烫,而是逐渐洇透衣衫的眼泪。 “绥绥,绥绥……”他不住念着她的名字,连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撕开了条缝儿,从中宣泄而出。 怎么认出来的? 奚昭抱也不是,推也不是。 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忽听他唤了声:“昭昭……” 她登时怔住。 月郤叫她绥绥,是因她之前总生病,他便去请人算了个字。 自那之后,他就再没换过其他称呼。 不过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她的注意力就被分散至了别处。 许是因为这段时日总紧绷着思绪,眼下突然放松下来,月郤的身子忽往下一沉,昏了过去。 沉甸甸的身躯压下,奚昭踉跄两步,最终任由他摔在地上,砸出闷响。 她蹲下了身,看着躺在草地里昏迷不醒的人。 “月郤?”她戳了下那湿冷冷的脸。 没反应。 她又晃了晃他的脑袋:“阿兄?” 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奚昭垂眸,视线落在那紧攥着她袍角的手上。 晕就晕了,倒是把手撒开啊!
第170章 朦胧月影下, 太崖双手拢袖,视线落在蜷躺在草丛里的人上,再移向奚昭。 “第二回 了。”他眼梢挑笑, “这月二公子是常往肚里灌酒不成, 走何处都要倒上睡一回?” “不知怎的就昏了, 也叫不醒。”奚昭扯了根草, 去扫月郤的脸。 从眼睛到面颊, 再扫至唇角。 但他就跟昏死过去似的,怎么弄都没反应, 连眼睫都不见眨动。 方才她实在叫不醒他, 便用玉简给太崖递了信。 等太崖过来的小半时辰里, 他动都没动过一下。 太崖往他额心处送了缕妖气, 半晌后收回。 “没什么大碍, 劳神过度罢了, 歇息几天便好。”他指腹稍捻, 那点妖气散得干净, 嘴上打趣,“待他醒了,只怕要将见远忘得干净, 改唤我一声兄长。” 奚昭问:“现下要如何,背他回去吗?” “你打算带他回伏辰寨?”太崖缓声道, “你应知晓月二公子的脾性,他若见了你, 便轻易摆脱不得。待的时间久了, 难免有被见远发现的风险。” “总不能一直这样担惊受怕下去。”奚昭戳了下月郤那冷冰冰的脸, “况且他要是说出去了,自有让他这辈子都再找不见我的法子。” “好。”太崖却没有拉他起来的意思, “先送你。” 奚昭稍怔:“丢他一人在这儿?” “是在担心他?”太崖轻笑,“这林子里恶妖虽多,但能察觉到他修为的妖,断不敢靠近——走罢,实在不行,施个结界便是了。” 奚昭:“……” 合着他一开始还没打算布下结界吗? 她想了想:“你带着他吧,我有瞬移符。一起走,也省得多跑一趟。” 太崖略一颔首,拎着月郤的后衣领,作势要将他提起来。 “等会儿。”奚昭取出匕首,利索割断被月郤紧攥在手里的袍角,“好了。” 太崖的视线落在那团布料上,须臾又收回,随后轻松拎起月郤。 “月小郎君轻了不少。”丢下这句揶揄后,等奚昭用了瞬移符,他这才带着人回了寨子。 - 伏辰寨。 奚昭开了院门,让太崖把月郤带去了绯潜原来的住处。 把人放在床上后,太崖顺势将指腹压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 指腹稍送出一道妖气,便逼得他松开了手。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团割断的布料收入袖中,随后起身。 “我去拿些药——你使了易容术?” 方才在野林里没什么光,他仅听见她的声音。至于脸,则只看着些模糊轮廓罢了。 眼下他才发现,她的五官稍有变化。每一处变化都不大,但与原来已是大不一样。 听他提起这茬,奚昭才反应过来。 “自学的。”奚昭两手捧着脸,以免他看得太清楚,“你要好奇,我也可以帮你改一改容貌——不过得受些折磨。” “折磨?” 奚昭煞有介事道:“得往手上灌注灵力,再朝脸上几处穴位落拳。轻了不行,太重也不行,打个百十来下便好了——你要试试吗?现在就行。” 太崖耐心听她说着,狭长眼里渐浮笑意。 “这般奇特的灵术么?”他道,“若手痒了想打人,何不直说。” 奚昭拉开门:“出去吧你。” 太崖低笑出声。 错身之际,他忽顿了步,移过眼神。 “这易容术法似有些熟悉。”他忽道。 “是么?”奚昭偏过头望向铜镜,“我照书上学的。” “这样么……”太崖移回视线,“能教得你拿拳头易容,那书确然刁钻。” 他走后,奚昭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 本想看看能不能叫醒月郤,结果刚挨近,就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眼睛还没睁开,头便贴了上来——他侧蜷着身,滚烫的前额紧紧贴着她的手背。 方才苍白的面颊,这会儿涨出异样的薄红。 看着似是发热了,偏还在不住喃喃。 一会儿喊绥绥,一会儿唤昭昭。 奚昭起先还应他,后来实在懒得搭理,仅偶尔敷衍地“嗯”两声。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太崖就回来了。 月郤被他灌了不少灵丹,没过多久便又昏死过去。 - 翌日清晨。 月郤恍惚睁眼时,头还疼得厉害。像被什么给生生凿开了,又在里头搅动似的,疼得他难以视物。 他撑着床铺慢吞吞坐起。 因着头痛,加之这两月常在四处奔波,住惯了客栈,起先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陌生境地。 缓神的间隙里,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你醒了?”奚昭在门口顿了步,“昨夜吃的灵丹太多,太崖说你很可能会头疼。” 望见那熟悉面容的瞬间,月郤登时陷入了几乎令他意识错乱的欣悦中。 但随之涌来的,便是足以溺死他的失落怅然。 定然又是幻象。 他别开眼神,强迫着自己不看她。 刚有一点儿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无比。 定是幻象。 与他在街上、客栈角落、无人的石桥……所看见的身影一样。 与他白日夜里时常听见的声音也一样。 一旦靠得近了,听得久了,便会倏然消失。 不留下丁点儿痕迹。 他早该习惯。 见他低垂着脸不动,奚昭稍拧了眉。 她三两步走上前,手背搭上了他的前额。 “烧糊涂了不成,怎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她道。 额心传来切实的触感。 温热,轻缓。 月郤愣住,忽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晚在那荒寂无人的野林里,他瞧见道熟悉身影。 仅扫了那脸一眼,他便知晓不是奚昭,由是并未仔细观察。 但月问星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说她感受到了绥绥的魂气。 随后便发了疯似的乱撞,想要顶替掉他的意识。 迫不得已,他只能跟那人搭话,也好问问她伏辰寨最近有没有来过什么人。 可对上那眼眸的瞬间,他便确信月问星没胡说。 就是绥绥。 只能是她。 “不发热了啊,还是药灌多了?”见他愣在那儿没反应,奚昭收手,打算去问问太崖到底灌了什么药。 月郤遽然回神。 抬眸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绥……”他哽了声,眼中迅速漫起些水雾,“绥绥?” “终于醒了么?”奚昭想抽回手,但没挣动。 他分明没用多大力气,却是紧紧箍着她。 “绥绥,我以为……我以为……”月郤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虑不清。 不知该说什么话,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为何没死,怎么到了这儿,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可有……可有片刻想起过他…… 但一个字都没蹦出来,就听见奚昭道:“醒了就好。” 她从身旁拿起碗药,递给他:“将这药喝了吧,喝完了便走。” 走? 月郤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语气发抖:“走哪儿?” “回去啊。这药里加了不少灵草,对你应有好处。等身子恢复些了,便回去吧。”奚昭解释道,“你在这儿,月楚临有可能会找过来。” 月郤瞬间明了。 她是担心他会引来麻烦。 眼底的喜意俱都化作黯然,他下了床,踉跄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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