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我现在便……” 刚迈了几步,他忽又转回来,微躬了身抱住她。 “我不告诉他,也不会让他知道。真的,真的——绥绥,我……你不能这样,我谁也不说,别叫我走好不好。我不喝那药,你别这样待我。” “你来这儿,月楚临不知道吗?”奚昭打断他语无伦次的呓语。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月郤颤声说,仿在崩溃边沿,“绥绥,别这样待我。我真的……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奚昭这才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阿兄,不叫他发现便好。” 月郤将手臂收得更紧,脸几乎埋在她肩上。 “绥绥,别弃下我。”
第171章 奚昭开门, 出去时恰好看见往院子里走的太崖。 后者住了步,站在台阶底下问她:“月二公子如何了?” “……又晕了。”奚昭合上门,“好像不太稳定, 醒一阵昏一阵。” “多歇两日便好了。”太崖话锋一转, “你打算一直留着他?” 奚昭:“想让他帮我些忙。” 言外之意, 便是暂且会一直留着他了。 太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那紧闭的房门。 暂且有用么? 奚昭思忖着提起另一事:“我之前听你说, 你那师父已经死了?” 太崖移回视线。 要在之前, 他定然万分确定师尊身死。 可现下…… “未必。”他道,“师尊多年前是为抵御魔物, 中了魔毒。他离世时我与见远已闹出龃龉, 是他眼见着师尊离世。直到仙葬之时, 我才赶回赤乌。” “你俩不快, 和你们师父也有关系么?” 太崖稍作迟疑。 “算是。 “当日魔物血洗执明山庄, 我一心想为族人报仇, 便追踪了那些魔物的动向, 确定其中一些已去了天显境, 便递信与天显宗,追查魔物。 “但天显宗以为,魔物行事狡猾, 袭击执明山庄是为私怨。在封住魔狱大门后,便不愿再在此事上耗费心力。” 奚昭若有所思。 她对《万魔》这本书的印象已经不算深了, 但隐约记得主角团就是天显宗的人,似乎身边还混进了一个魔物卧底, 到大战爆发时才露出真面目。 太崖垂下眼帘。 “后来天机阁也推出卜卦, 说天显境内无魔物。见远向来以师父为尊, 自然信他。 “但不过平静了三四十年,天显境便闹起魔难。彼时赤乌已有意与天显联手, 见远已接手太阴门。我便寄信与见远,希望太阴境也能相助除魔。 “那时师父已中了魔毒,性命垂危,但仍旧坚信卦辞,认定魔潮不会闹大,要见远自保为上。见远遵从师嘱,不愿搅这浑水。我便隐姓埋名去了赤乌,在边界找到玉衡,收他为徒,以御魔物。” 奚昭道:“月楚临一直没答应么?” “我在赤乌的时日里,赤乌王上设百花宴,想要太阴相助。见远虽赴宴,依旧听信于师尊,不愿干涉其中,仅在太阴境外设下御魔结界。我与他也就此分走两路。 “直到五十多年前魔物攻入太阴,见远的父母先后死在了御魔结界内,不久后师尊离世,三境才就此联手,苦战多年。” 奚昭边听,边在心底忖度着他俩对师父的态度。 这般看起来,月楚临与他俩的师父更亲近些。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何说你师父未必死了?” 太崖沉默一阵,道:“师尊不是屈于魔毒的性子,也并非身无防备之人。” 奚昭又想起了在二寨主身上闻见的那股竹子淡香。 那太史越会不会就是他俩的师父? 若是,又为何会出现在伏辰寨? 但眼下她还把握不准,自然不敢断言。 正想着,不远处忽传来人声:“昭昭。” 奚昭转过身。 “小寨主?” 元阙洲缓步而来。 等停在了院子门口,他才看向太崖:“太崖郎君也在此处。” 太崖笑道:“拿药回来,恰巧经过这儿,便与奚姑娘多聊了两句。” 元阙洲扫了眼他手中的药,温笑着说:“难怪石绪与我说,药房中的灵药少了几味——太崖郎君昨日还说腿伤见好,今日怎又劳损了心神?” 原是到这儿来追查灵药的下落了。 “是有些。”太崖面色不改,“身在别处,做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不免劳神。” 元阙洲轻笑:“这话若叫旁人听来,只怕要念我的不当,以为我在何处拘束了郎君——何故将此地当作别处,既然住在这儿,便当成家也无妨。” “元寨主客气了。”太崖道,“若真当成了家,不免做出些冲撞人的事来。” 元阙洲温温和和地笑了声:“看来太崖郎君行在言先。” 太崖笑意更深。 这是说他已冲撞到人了? “元寨主心胸宽广,偶尔说些不中听的话,还望寨主见谅。” 奚昭在旁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神情微妙。 这两人每回说话都万分客气,但她总觉得没那么平和。 就在这时,元阙洲忽看向奚昭。 “昭昭,你住在这儿可还习惯?” 两人陡然同时看向她。 奚昭迟疑着点头:“还行?” “那便好。”元阙洲垂下眼帘,眉眼见带进些许歉疚,“寨中简陋,总担心会有何处安置不当。” “没有的事!”奚昭说,“在这儿挺好。” 元阙洲应好,又道:“若有哪处不当,随时可与我说。” 末了还要掩面轻咳一阵。 奚昭上前:“小寨主,要是身体不舒服,不若回去歇着?” 太崖扫她一眼。 见她的注意力全到了元阙洲身上,掩在袖下的指腹不由得轻捻几番。 元阙洲抬起咳得薄红的脸。 “抱歉,又叫你看见此等情形。”他轻声道,“这寨中也唯有你时常惦记着我了。” 有一瞬间,奚昭恍惚觉得好像看见了被排斥在外的绵羊。 温顺又可怜。 她正欲开口,太崖忽行至身旁。 他道:“奚姑娘说的是,元寨主若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着为好——可要我帮忙?” “不用,太崖郎君已劳心劳神,何故再来忧心我的事?”元阙洲说,“此番前来,是为找着那些灵草的下落。既然知晓是你拿了去,也放了心。” 这一番话似已耗去了他大半气力,到最后已声音微弱到快听不见,神情也见疲色。 奚昭这时才想起什么,转过去看太崖。 他拿那些灵草,没与元阙洲说么? 还折腾得他往这儿跑一趟。 看出她心中所想,太崖心底陡然泛起股躁意。 何处来的药罐子,尽耍些阴损手段。 他面上不显,道:“方才太过匆忙,一时忘了告知那石妖,实在歉疚。” 元阙洲:“郎君无需记挂在心,说清便好了。” “自是。”太崖道。 - 不远处的树上,薛无赦大喇喇蹲着,白净净的哭丧棒搭在肩上。 “那两妖说什么呢?”他远远望着那处,“听不清啊。” 薛秉舟在旁面无表情道:“站得太远了。” 薛无赦敲了两下肩:“也不能凑得太近啊。那太崖跟条狐狸似的,离得近了,兴许又要被他发现。” 薛秉舟问:“兄长,要如何让他离开这儿?——不若直接上他的身,带着他离开恶妖林。” “……离开了便不能再回来么?”薛无赦瞥他,“秉舟,下回用嘴说话,别拿木头当嘴使。” “哦。”薛秉舟默了瞬,忽道,“那太崖好像要杀人。” “看见了看见了。”薛无赦神情显出些兴奋,“还笑呢,恶气一阵阵往外冒,都跟截烟囱差不多了。” “兄长。”薛秉舟扫他一眼,“你在幸灾乐祸吗?” 薛无赦哈哈两笑,毫不掩饰情绪。 “只不过瞧他好玩儿得很。”他站起身,手里甩着哭丧杖,“正好,就趁着今晚。保管吓得他不敢再待在这山上,连夜逃走!” “要吓他?” “是了是了,连那帮鬼差都瘆得慌,不信吓不着他。” 薛秉舟面露迟疑。 可他总觉得这法子不大靠谱。 “若被打了怎么办?”他真心实意地问。 薛无赦乜他一眼:“你莫不是怕了?你可看见了,现下他站在何处。” 薛秉舟垂眸:“奚昭的院子里。” “那就是了。”薛无赦道,“放心,咱俩一起,何须怕他一人?” 薛秉舟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入夜,冷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 太崖正翻看着书,余光忽瞥见道影子从窗外飘过。 他抬眸。 烛火突然熄灭。 房中登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朦胧月光从窗户投下。 恍惚间,他听见幽幽鬼泣声,从四面八方拢来。 突地!窗外又闪过道鬼影。 太崖正要起身,忽感觉腿上缠来什么东西。 垂眸一看,才发现是一绺乌黑的长发。无端从地面长出,如藤蔓般拴缚住了他的腿。 “劳驾……”耳畔落来道苍老人声。 太崖抬眸。 眼前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外面站着个满头鹤发的老人。脸上皱纹堆叠,眼皮耷拉着,看不见眼睛。 “劳驾……”那老人嘶哑着开口,“我丢了样东西,能不能让我进去找一找?” 咚! 房门陡然被叩响。 太崖斜过眼神,落在那门上。 “我丢了样东西。”窗外那老人又道,“帮我找找吧……” 借着余光,太崖瞥见那老人已一手搭上了窗户,手臂有如干裂紧绷的树皮。 咚咚! 屋外又有人敲门。 太崖手指稍动,那门便自个儿打开了。 但门外并无人影。 而窗外那老人已伸过手,似想要揪住他。 “要找何物?”太崖移回视线,问他。 “找何物……找何物……” 老人忽抬起脑袋。 也是这时,太崖才看见他那双被眼皮掩住的眼珠子里根本瞧不见瞳孔。 仅剩一片浑白。 “眼睛,眼睛去了何处?” 话落,他以分外诡异的姿势爬上了窗台,肢体扭曲,如蜘蛛般快速爬进。 “眼睛!”他抬起手,似要剜下太崖的眼,“还我眼睛!” 而拴缚在太崖腿上的头发也越缠越紧,像要勒断他的腿似的。 拢在袖中的手垂落,手中多了把折扇。 正欲出手,他忽想起了什么。 太崖稍动折扇,送出的妖气就轻易折断了缠在腿上的鬼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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