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太崖便是——禁制从夏至开始修缮,至多冬至就结束了。” “那也没几天了。”奚昭问,“两位兄长都不常跟我聊起此事,还不知道为何要修缮禁制,是哪处出现破损了吗?” “倒没出现什么破洞。府上的禁制有里外两层,防御效果更好,但时日久了,二者间难免会有磨损。” “那修缮禁制时也和以前一样,没法随意出入?” 太崖:“自然。也不能将月府置于危境。” 奚昭又看向一言不发的蔺岐,问:“两位道长是一起修缮吗?” 蔺岐语气淡淡:“我在东,师父在西。” “这样也快些。”太崖说,“正好,我这小弟子太过少言,平日里寡淡的性子不知招来多少误会。奚姑娘平时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也好帮他纠纠这板正脾性。” 蔺岐不快,连师父都不叫了,硬生生道:“道君多虑!” 太崖又忍不住笑。 他的笑声像是没长骨头,透着股懒懒散散的劲儿。 三人到书房时,月楚临果真在里面。 桌前的人手握书卷,看模样便儒雅随和。 “大哥,”奚昭在门口叫他,“修缮禁制的两位道长来了。” 月楚临抬起眼帘,并不急于与太崖师徒打招呼。 见奚昭站在师徒两人中间,他温声道:“绥绥,过来。” 奚昭“哦”了声,上前。 月楚临拂去她发间沾着的细碎水珠,问:“又往何处钻了?沾得一身水。” “杏子熟了,正是好吃的时候——大哥要吗?”奚昭从袖里掏出枚杏子。 刚才时间紧,只摘了几枚揣在袖里。她本来是顺手给的,也不觉得月楚临会接,毕竟他又不喜欢这些野果子。 没想到他竟笑着接了,又说待会儿让人去摘,让她别往树上爬,危险。 说完杏子的事,月楚临才看向太崖他们。 “二位远道而来,着实受累。” 太崖:“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他俩似是相熟,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聊起了禁制的事。 奚昭想听,但又不想让月楚临看出她对此事多有关注,便看向一边的蔺岐。 她掏出颗杏子,擦净了递给他:“小道长,你吃杏子吗?味道还行。” 蔺岐语气淡淡:“不喜,多谢。” 奚昭索性自个儿啃起来,问他:“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啊?” 蔺岐如实应道:“赤乌境。” “赤乌境?那岂不是离太阴城很远。” “云舟可日行千里。” “我还没坐过云舟,是什么感受,可会怕?” 奚昭一连问了好些问题,蔺岐答得也有耐心。 “与寻常船舶无甚区别。”他稍顿,“不过云舟升起时偶有颠簸,还需小心。” 奚昭咬了两口杏子,含含糊糊地应了。 这人什么话都认真作答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她咽下最后一口,又问:“小道长,你在府里修缮禁制,那大哥给你出府用的玉牌了吗?” “自然。” 奚昭眉心一跳。 她看了眼月楚临,见他还在和太崖闲聊,才又继续与蔺岐道:“那还挺方便。” 话落,她用布帕擦拭起手。 “嗯。”蔺岐应声,视线落在那沾了杏子水的葱白手指上。 不过一眼,他就知分寸地移开目光。 奚昭:“我听人说你和你师父住在宁远小筑,我平时也常去那儿玩,要是碰着了可以与你打招呼吗?” “自是可以。”蔺岐看着她,犹疑片刻后道,“奚姑娘脸色不佳。” 奚昭一手托着脸,闷声道:“这几日没睡好,请郎中来看过,药也吃了,但还是没什么用。” “有何症状?” 奚昭想了想:“我先前中过瘴毒,现在体内的瘴毒已经清干净了,但还是时常觉得疲累。若睡得早,子时就要醒,再就闭不了眼了。要睡得晚,又总爱做些噩梦。还有,晚上无论盖多少被子,都冷得很——不对,也不是说冷,就感觉阴嗖嗖的。” 蔺岐听得认真,最后道:“应该不是瘴毒所致,更像阴灵入体。” 听见“阴灵”二字,奚昭活像炸了毛的猫,急问:“鬼上身?” 蔺岐的面容间竟浮现笑意,不过淡之又淡,几乎看不出。 “并非。”他解释,“只是太阴境本就属阴,府上阴气又太重,久而久之,不免入体。” “那要怎么除?” 蔺岐却道:“若说实话,阴灵入体不一定是坏事。” 奚昭一怔:“为何?” 蔺岐思忖片刻,尽量挑通俗易懂的话讲:“阴灵侵体,寻常人苦于疲累多病、诸事不顺,便会想尽办法祛除阴气。但阴气也属九炁之一,如费些心力将其中浊煞之气排净,再吸收月华,便算是走上了修炼术法的路子。” 奚昭来了兴致:“你是说我也可以修炼?” 她这一年多光是为了祛除瘴毒就耗尽心神,鲜少有工夫去想其他的东西。 蔺岐坦言:“此法确然能行,不过要吃诸多苦头。如果奚姑娘身处赤乌或是天显两境,某自然不会提及这些。但长居太阴城,难以避免阴气侵体。比起日日驱散邪阴,此法才算长久之计。” 奚昭听得一愣一愣的。 到最后,她看他就跟看见了新手村的引路村长一样。 村长! 可算见到你了村长。 她问:“那要从哪儿开始啊?我实在不想在梦里被妖魔鬼怪追着砍了。” 蔺岐:“奚姑娘平时可有服用驱邪的草药?” “有,每天都得喝。”奚昭皱眉,“可又酸又苦的,还没用,我不爱喝。” 味道不好她倒能忍,但关键是没效。所以她常常是能躲就躲,能泼就泼。 “还是应当每日服用。”蔺岐语重心长,“唯有先散尽体内邪阴,才好走下一步。” 奚昭听了,眉头渐舒。 “好!那我先好好喝药。” 蔺岐颔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符囊,递与她。 “这是辟邪符,这段时日可随身携带。” 奚昭言谢,接过。 那方,太崖和月楚临也聊得差不多了。月楚临叫来随侍,以领着太崖师徒去宁远小筑。 奚昭也打算趁机溜走,不过门都还没出,就被月楚临叫住了。 “绥绥,方才见你和太崖的徒弟聊得不错。” “还行。”奚昭说,“他这人挺好的,也能聊在一块儿。” “是么。”月楚临温声道,“他们往后要长住府中,绥绥能与他相交亦是好事。” 奚昭“嗯”了声,又道:“大哥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天都快黑了。” “倒无什么要紧事。”月楚临稍顿,“绥绥,平日里若有什么人说了不入耳的话,定要记得与大哥说,我与你二哥都是将你视作一家人。” 这话听着暖心,奚昭面上应好,心里却很是躁恼。 月郤又把她的话说给月楚临听了。 每回! 每回都是这样。 不论跟他聊什么,好的坏的,他转头就能全说给月楚临。 以前还好,可往后要还是这样,恐怕月楚临很快就会知晓她的打算。 还是该想个法子,改掉月郤这什么都往外说的毛病。 - 离开书房,奚昭又绕去摘了些杏子,等回去时日头已经彻底西沉。 天际厚云攒聚,将月亮挡了个彻底。 等她快走到小院时,云层渐散,月影渐显。 瞥见那轮圆若银盘的月亮,奚昭陡然想起府中下人的话。 ——月亮一圆,就没多少人敢往外跑了,都在房里缩着,哪怕三急也得忍。 ——为什么? ——每逢圆月,离世的月家小姐就会四处飘荡。 ——模样不可怕,就是看着心慌。 入府以来,奚昭很少在晚上出来。在她主动打听前,也从没人跟她提起过月家闹鬼的事。 不是没撞见过怪事。 譬如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黑影,夜里无端响起的叹息,又或是徘徊在走廊的脚步声。 但她都穿进妖鬼遍地的玄幻世界了,在天上乱飞的骷髅鸟都比这吓人,就没多想。 该不会在今天撞见吧。 奚昭握紧了腰间的符囊,加快步伐。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当她走过一处摆在门口的大瓷瓶时,余光忽瞥见上面映了双模糊眼睛。 心重重一跳,奚昭往身边看去—— 狭长的走廊里仅她一人,根本没别人。 她屏了呼吸,步子迈得更快。 不远处又是一个花瓶。 这回她还没走近,就切实看见瓶身上映着道朦胧人影。 奚昭移开视线,还想装作没看见。 但耳畔忽落下道清冷人声:“分明看见我了,为何不理?” 奚昭将符囊攥得更紧,捏得掌心汗涔涔的。 村长! 你给的符怎么不管用啊村长! 厚云彻底散去,地面映出她的影子。 也是同时,她忽感觉身形一僵,再不能动了。 不光不能动,连嘴都张不了。 圆月当空。 月影交织,渐渐勾出一道近乎透明的人影。 是个年轻女子。 冰肌玉骨,眉眼与月家兄弟有两分相似。 她倚坐在廊边的长凳上,单手支着下颌,投向她的视线里压着几分淡淡愁绪。 奚昭心紧。 想来这就是月问星了。 所以找她做什么,是要提前拿走她的躯壳吗? 胡思乱想之际,月问星又开口了:“他们说你身体好些了,我才来见你。之前你病着,我若靠近会让你不舒服。” 奚昭:…… 现在也挺不舒服的。 要不是梗着一口气她都快过去了。 月问星慢吞吞站起身。 她身形瘦削,个子却高。一站起身,视线就多了两分压迫感。 “你在怕我,为何?” 你说呢? 这么大一鬼站在自己面前,跑又跑不了,喊又喊不出,谁不怕? 月问星想起什么,缓声道:“险些忘了,你现下说不出话。” 话落,她抬起手,却又顿在半空。 “我能碰你吗?” 她问,声音幽幽回荡在长廊中,像是安抚。 “只是,轻轻地……碰一碰。” 说话间,她伸过手,指尖轻轻抵住奚昭的唇角。 很冷。 若是能动,奚昭觉得自己定会打冷颤。 压在唇角的指腹像冰一样,顺着下唇缓缓划过,最后顿在另一边。 也是同时,奚昭下意识张开嘴。 能说话了。 而月问星没急着拿开手。 她托着那泛白的面庞,指腹则抵在唇角侧下方——那儿有个小小的涡,奚昭抿唇或是笑时才会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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