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道君的草药,方才又劳烦您照看,还请道君收下这玉,聊表谢意。” 太崖没接:“这谢意未免太重。” 奚昭便说她平时也不常出去,这玉放她身上也无甚用处。又说那灵兽可怜,能救下它花再多钱也值得。 她态度诚恳,太崖再不作推辞,道了句“却之不恭”后接过了玉。 奚昭轻抚着那虎崽儿的头顶,直摸得它打呼噜。 “道君,还有一事。”她忖度着开口,“之前我夜里总睡不好,就向蔺道长求了些辟邪符,但也不能白拿——我那儿刚巧有套符笔,要是送给他,道君以为如何?” 太崖笑道:“玉衡性子内敛,多半不会收。与其送些回礼,倒不如把这小崽儿养好了,再送去让他逗耍两阵。” 奚昭手指一顿:“蔺道长喜欢灵兽?” “大抵罢。我那徒儿看见在外头雨淋日晒的东西,就爱捡回家里去。” “那道君呢?”奚昭问,“您喜欢养灵兽吗?” “不甚心喜。”太崖垂下视线,落在那血迹干涸的伤口上,“大多灵兽太过脆弱,养在身边还需劳心劳力地照看,徒增烦忧罢了。” 奚昭想起方才太崖尽心照看那小崽儿的模样:“话是这般说,不过道君若是养了小宠,定然也很负责。” 两人闲聊一阵,眼见天黑,奚昭抱起幼虎说要走。 正巧蔺岐看完书出来,太崖对他道:“玉衡,天黑路难行,不若送奚姑娘一程。” 奚昭抱着幼虎站在台阶上,问他:“小道长,可以劳烦你一回吗?” 蔺岐想起那夜间出没的鬼祟,最终应好。 等走出宁远小筑的地界,奚昭主动聊起了怀里的幼虎。 “这是在小筑外头发现的,估计是受伤了,然后被月府的妖息给吸引过来了。”她挠了下小老虎毛茸茸的前额,“道君说它是灵兽,不过我现在还没发现它灵在哪儿。除了通人性些,怎么看都只是只普普通通的小老虎嘛。” 那小崽儿许是听懂了,呲着牙回撞她的手指。 她低笑出声:“还惹它生气了。” 蔺岐分神看了眼她怀里的幼虎。 “是被逼出了原形。”他忽道。 奚昭顿住:“什么?” “这虎妖少说有三百年修为,或是因为受了重伤,被逼得化出原形。” “三百年?”奚昭又在它脑袋顶上碰了碰,有些不敢相信,“三百年修为也还是这么一小点儿啊?” “若非天资聪颖,便是使了诈相之术。”蔺岐说,“有些妖族落入险境时,会故意化为弱小可欺之态,以博取同情。” 奚昭:“……” “所以我救下的这老虎崽儿,其实比我要厉害得多?” 太崖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但也正常。 毕竟他法力高深,三百年修为在他眼里估计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见她一脸又惊又气的模样,蔺岐忽觉心境松泛,整个人也不由得放松许多。 他道:“若是脾性相合,也可将它视作灵宠。” 奚昭点点头。 捡装备是吧。 她懂。 这样一想,能捡着这虎崽儿也算她走运了。 说不定养着养着,还能驮着她飞出月府。 她乱七八糟地想了不少,又对蔺岐道:“蔺道长对妖族好了解——我大哥估计不会让我养这小虎,只能暂且偷养着。要是它伤好了想走,我再找办法送它出府。小道长……你平日里有空的时候要来看看它吗?” 蔺岐:“恐会打扰。” “没事,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都是一个人闷着。”话落,刚好走至小院门口。 奚昭往里瞟了眼,也幸亏瞟这一眼,她看见里头站了三五仆人。 领头的那个正是府里的管家。 奚昭拧眉,忽拽住蔺岐的袖口。 “小道长,”她压低了声儿,拽着他往旁走,“那几个是大哥身边的人,要是被他们看见,肯定要给大哥告密。” 蔺岐被她拉着往旁躲去。 小院里造了园林景,满院栽着梅树,中间一曲折溪流,右旁是假山。那假山造得长,从院里一直延伸至小院门口,她便拽着他躲去了假山里。 他应是鲜少落入这样的境地,姿势格外别扭。 他忍着不适道:“我可以将它带去宁远小筑。” 顿了顿,又补一句:“不会叫人发现。” “那倒不用,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们了。而且是我要留下的,肯定得对它负责——你能不能抱着它暂且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过去看一眼。” 等他答应了,奚昭才将虎崽儿递过去。 这么一递,她露出了衣袖上的血污。看见深浅不一的血迹,她下意识扯住袖口,想将那块撕下来。 不过还未动手,就听见蔺岐道:“我帮你。” 他一臂抱着小虎崽儿,另一手则作剑指。赤色的气流从指尖溢出,渐渐将那血污洗净。 隔着衣衫,奚昭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暖意,像是火焰炙烤。 有些痒。 她紧了下手,又探出头去观察着小院里的动向。 “那人可烦,”她盯着在背着手院子里转来转去的管家,“老是揪我的错,丁点儿不对就爱骂我两句。” 两人躲在假山的狭窄过道里。 蔺岐的背抵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上,硌得疼,却不敢往前挪步避开—— 他俩挨得太近了。 他躬身帮她弄净袖上血污时,几乎能看清她的眼睫如何眨动。 还有气息。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令人难以忽视。 蔺岐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背后的石块硌在他的脊骨上,压出钝痛。 恰在这时,奚昭忽移回视线,看向他时眼梢扬着笑意。 “但我时常骂回去,他也没讨着两回好。” 她生得明艳,虽被病气折损几分,平时看着不免虚弱。可一笑,眉眼间就又透出股骄矜气。 像是在等着被夸,而又不在乎那么一两句赞语似的。 “旁人有意冒犯,便不应忍。” “是吧!”奚昭道,“看那老东西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讨骂来了。” 衣袖已干净如初,蔺岐面不改色地收手。 “奚姑娘,好了。” 奚昭垂眸看了眼。 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出丁点血渍。 “小道长好厉害!”她理好袖口,往外走去,“你在这儿等我,就一小会儿,我很快便回来了。” 她说一小会儿,果真没花多少时间。 不过半刻钟,蔺岐就看见那管家带着几个仆人走了。 气冲冲的。 见那副扭曲神情,他忽地想起奚昭方才说的话。 看来她说得不错,这人确然是找骂来了。 思及此,他抿起一丝极淡的笑。 转瞬即逝间,奚昭就回来了。 神情也不大好,但还是强忍着情绪与他道:“多谢小道长,道长要是不急,喝杯茶再走罢。” 蔺岐摇头:“晚间还有事。” 话说到这儿,他便该走了。 他来这儿只是为了修缮月府禁制,月家家事与他无关。 不相干的事牵扯多了,有害无益。 ——他理应再清楚不过。 可看见她脸上的勉强笑意,几乎没作思考,他便脱口道:“可是那人寻了麻烦?” 奚昭侧眸望他。 几个呼吸过后,她收回了刚迈出的一步,靠在假山石壁上。 “也不算找麻烦,他是来贴符的。”她顺着幼虎的毛,“昨晚我不是撞见鬼了吗?恰好被二哥看见,他就和大哥说了这事。大哥让人来贴辟邪符,应该是怕鬼进门。” 蔺岐:“贴符过后,院落周围的阴灵淡了许多。” “大哥找来的东西肯定有用了,只是我昨天就和二哥说过,让他别和大哥说这事。但他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好像都讨厌我似的,惹得那管家又说些难听话。” 想起方才那管家话里话外说她多事,奚昭抿了下唇,忽问蔺岐—— “小道长就不觉得奇怪吗?” “何事奇怪。” “这府里上下全是妖,我却不是。明明不是妖,还一直待在这儿。” 蔺岐沉默半晌:“以前与月府有过来往,并未听说过奚姑娘的名姓。” “我是去年掉进了恶妖林里,碰巧撞见了二——月郤,他带我出了恶妖林,然后就留在了月府里。” 蔺岐问:“为何会落入恶妖林?” 奚昭摇头。 她肯定不能和他说些穿书的怪事,便选择了最省事的说法:“我也不知道,在掉进恶妖林之前的记忆都没了。” 蔺岐略加思索,随即想清定是方才那管家说了什么。 “我不清楚奚姑娘在月府的生活如何,但也听师父说过,奚姑娘为月府解决了不少麻烦。故此,”他稍顿,“于月府而言,能有姑娘入府也属幸事,并不存在谁要低人一等。至于嘴碎之人,仅在言语上鄙薄,行事上犹处处比不得姑娘,反是笑话,无需在意。” 奚昭听了,半晌没说出话。 她揉了下鼻子,咕哝一句:“你还怪会安慰人。” 她从他手里接过虎崽儿。 夜里凉,寒风吹拂,她咳嗽一阵才开口。 “小道长,你明天要过来吗?”她道,“来看看它。” 蔺岐看着她。 咳嗽所致,她的眼眶晕出些许水红,脸庞也涨出淡淡绯色。 明明瞧着这般羸弱,却又像是从荒地里拔生而出的野树苗子,坚韧不可摧。 还有那没法让人忽视的期许。 最终他垂下眼帘,应道:“好,明日再过来。”
第7章 蔺岐沿原路折返。 回去时,太崖还歇在凉亭底下。 感受到气息迫近,他抬起眼帘。 “回来了?” “嗯。”蔺岐径直走向凉亭,收拾起桌上的茶具。 太崖一手撑脸,懒懒开口:“听那奚姑娘说,你给了她一道辟邪符。” “是。” 见他又恢复成平时的寡言性子,太崖略一扬眉,忽笑:“玉衡,是把嘴丢在路上了?对奚姑娘有那多话说,在师父面前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蔺岐恰好收拾到奚昭方才用过的杯子。 同其他茶杯一样,是青白釉茶盏。茶汤清澈,没饮多少,半盏水里还有茶叶浮沉。 但又不同。 杯沿印着一点浅浅的口脂。 恰好起了夜风,一枚松针随风掉落,摇摇摆摆落在了杯口上。 蔺岐下意识用手去碰那枚松针,再轻轻拂过。 松针掉落,他的指尖却不小心碰着些许口脂。 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薄红沾在指尖上,竟跟火焰似的烧来,烫得他手指微颤。 他默不作声地一捻,然后拿起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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