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记得,下回要与她说起我。要和她说起我,多说些,这样她才不会怕我。今天……今天险些吓着她了。我会担心,若是她不喜欢我怎么办?你多说些,要多说些,别让她怕我。” 她慢吞吞地说,颠三倒四,声音低又轻,像是夜间窸窸窣窣的鬼语。 见她陷入自语的癫状,月郤蹙眉。 半晌,他咬牙挤出一句:“疯子。”
第5章 蔺岐给的符虽然没能防住月问星,但当晚奚昭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做噩梦,夜里也没醒过。 翌日中午,她喝过药后就去了宁远小筑。 本意是想问问辟邪符的事,不过找去时院子里只有太崖一人,并未瞧见蔺岐的身影。 正值正午,烈日烤得地面热浪扑滚,没有半丝风。 太崖在凉亭底下歇凉,身下藤椅晃出轻微响动。旁边桌上还放了盆冰,一把扇子被法术定在半空,时快时慢地自动扇着。 奚昭上前:“太崖道君,蔺小道长在吗?” “奚姑娘,”太崖懒散起身,没骨头似的倚在桌旁,“他在房里炼制符箓,还要一会儿,奚姑娘找他有事?” 奚昭下意识瞟了眼房间。 那边安静得很,听不着分毫声响。 她移回视线:“有事想问蔺道长,没事,要是现在没空我就改天再来。” 她答得含糊,太崖也没追问,只说她要是不急,可以在这儿等着。炼制符箓快得很,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结束。 奚昭懒得再跑一趟,索性点头应好,进了凉亭。 视线落在那泛着冷气的冰块儿上,她问:“道君很怕热吗?” “嗯。”太崖压着壶盖替她斟茶,“一热就不愿出去。” “那为何不用退热符?退热退得快,也更方便。”一到热天,月郤就喜欢给她塞退热符。不光身上,屋里也全是,走哪儿都凉快。 “那又太冷了。”太崖低笑,将茶水递给她。 递茶时,奚昭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好似刺了刺青。 他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线条也分外流畅。 而他右手食指的指背上,盘绕着墨黑色的细纹。 纹路精致,细看之下也像是蛇。 但只匆匆一眼,那手就被宽袖遮去大半。 太崖继续道:“像这样扇着风,时冷时热,要舒服许多。” 奚昭“嗯”了声,手握茶杯,如坐针毡。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被人从后面盯着的错觉。 上回出现这样的感觉,还是她在府里荷塘边闲逛的时候。 荷塘靠墙,出墙就是府外,所以她没事就会扒上去瞧两眼。那会儿她和往常一样扒上了墙,结果在府外竹林里望见了一窝蛋。 蛋个头不大,色白,乍一看很像鸟蛋。 她以为是鸟窝掉地上了,正想细看,忽感觉有人盯着她。 阴森森的目光,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 下一瞬就和一条蛇对上了视线。 那条蛇缠绕在对面的竹枝上,上半身已经抬起,拱成了夸张的曲线——是亟待进攻的姿势。 想起这茬,奚昭四下张望两眼。 怪得很。 也没蛇啊。 张望之际,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小小的呜咽声。 活像幼猫幼犬在哼哼唧唧的。 奚昭顿住,看向太崖。 “道君,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听见了。”太崖朝右旁睨去,“好似是在墙外。” “是有吧!我还以为听错了,听着像狗,但也有可能是猫。月府的妖气太重,经常吸引些小妖靠近。”奚昭说着,循声找去。 熟练爬上高墙后,她找到了呜咽声的来源。 非猫非狗。 而是头幼虎。 那小老虎还没有成年虎的强健体格,而是矮墩墩、脏兮兮的。 浑身满是血和污泥,毛发被干涸的血污黏成簇状,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身上纵横着大大小小不少伤口,肚皮微弱起伏着。 微张的瞳孔趋于涣散——明显只剩了一口气。 “道君!”奚昭急看向太崖,“是头灵兽——你带了玉牌吗?能不能暂且打开禁制,捉它进来?” 太崖:“见远不喜灵兽。” 奚昭:“我知道大哥讨厌这些。” 太崖说得太轻,月楚临对灵兽并非不喜,而是分外厌恶。 她听月郤提起过,月楚临幼时也养过灵兽。但那灵兽化成人形后,不仅重伤了他,还将他丢在了恶妖林,他险些送了命。自那以后,月府就再没出现过任何灵兽的身影。 思及此,奚昭又看向墙外。 那小兽的呼吸越发微弱,无力扑腾着稚嫩的小爪。趋于涣散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像在求救。 她道:“我不会让大哥看见它,只是处理下它的伤——我没玉牌,道君能不能帮忙解开禁制?” 太崖缓行两步,看了眼毒辣的天。 “奚姑娘没有出府玉牌?” “是,兄长说府外太危险。” “也是。”太崖垂了眼帘,走至烈阳下,“你体内有禁制,拿了玉牌也没用。” 听见这话,奚昭一时愣怔。 禁制?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意思是说,她体内也被种了禁制? 一股无名火冲脑而上,她咬牙忍下,像早就知道这桩事般道:“兄长也是为了我好。” 说话间,太崖已跃过高墙。 那幼虎也瞧见了他。 但和面对奚昭时的平和不同,一看见太崖,它就开始龇牙咧嘴,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呼噜,稚嫩的爪子也深嵌进了泥里。 太崖忽笑:“这小崽儿怕我。” 话落,他揪起了幼虎的后颈皮。 那幼虎扑腾两下,嗷嗷呜呜地叫着,血从伤口渗出,坠成血线。 他不作犹豫,拎着小崽儿便跃回墙内。 奚昭急急跟上,从怀里掏出块布帕垫在了石桌上。 太崖放下幼崽儿。 “都是抓伤咬伤——”他的视线落在那纵横可怖的伤口上。 不断有鲜血渗出,殷红刺目,像揉烂了的花汁。 他喉结微滚,错开目光。 “我这里有些止血药,你帮它洗净伤口污秽,再敷些草药即可。” 奚昭应好,接过止血药仔细冲洗着伤口。 许是太疼,那幼虎剧烈挣扎着,忽又扬起颈子,张开尖锐的利齿朝她咬去。 不过还没挨着,它的后颈上就压来两指,再动弹不得。 太崖制住它,笑眯眯道:“小畜生,听话些。” 那小崽儿哼哼两声,又趴了回去。 止血药效果极好,清洗一遍就再不见鲜血渗出。 等奚昭又洗过一回,他道:“这小崽儿伤得不重,剩下我来便是——玉衡那里也应结束了,他酉时还要温习符书,奚姑娘不妨先去看一眼。” 离酉时没多久了,奚昭点头应好。 又将幼虎颈上的血污洗净了,她才转身离去。 找去蔺岐的房间时,他正在收拾符笔。 “小道长,”奚昭站在门口,“你这会儿有时间吗?” “奚姑娘有何事?”蔺岐神情淡淡。 “就是你昨天给我的那符——”她将符递给他看,“这符效果挺好的,我昨晚上睡得很好。就是……就是昨天我撞着鬼了,那鬼……好似不怕这符。” 蔺岐接过,手作剑指压在符上。 片刻后道:“确然是撞着鬼了,不过奚姑娘放心,此符防的是邪佞之物。若那鬼能近奚姑娘的身,便说明无需怕它。” “不用怕?”奚昭听明白了,“意思是我撞见的不是恶鬼?” “是。” “对我也无害?” “不尽然。”蔺岐道,“鬼为阴物,不论好坏也当远而避之。” “原是这般么……” 奚昭拿回符箓。 确然。 那月问星看着并不像是凶鬼。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符箓,忽记起太崖说她体内也被种了禁制。 如果被种了禁制,那么即便她能破了取魂术,也没法离开月府。 在找取魂术时,她翻了不少记录禁制的书,也看见过解禁的法子。 无非两种。 由种下禁制的人解开,或是找到一个与种下禁制者法力差不多的人,再借由结契,让其帮着解禁。 结契的法子不少,最常见的有主仆契、道侣契、命魂契等。 思及此,奚昭缓抬起眸,神情如常地唤道:“小道长。” “何事?” “小道长会画符,又能修缮禁制。”她垂下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桌面,当真好奇一般,“那如果论起法力高低,你与我两位兄长比起来,谁要更厉害啊?”
第6章 面对奚昭的问语,蔺岐默了一瞬,道:“比之奇门妖术妖术或有不及,若论及道相符术,岐亦不惧。” 到底年岁不大,哪怕有意谦让也会说些轻狂话。 奚昭了然,心底也有了打算。 “小道长,之前听你师父说之前来过月府,他和我大哥以前就认识吗?” 蔺岐颔首:“他二人师出同门。” 以前还是同学? 奚昭讶然:“没听大哥提起过这茬。” “当日他们一道拜入太阴学宫,后又同在太阴境。不过不知发生何事,师父离开太阴,转走赤乌。往后百年里两人再无来往。” 奚昭:“那太崖道君几年前来这儿是为了……?” 蔺岐思忖片刻:“听闻是师祖仙逝,两人才又见面,那之后概有和好之意。” “那你和我大哥呢?”奚昭带了几分试探,“你们之前也认识吗?” “见过几面,但不相熟。” 奚昭点点头。 她原来还在犹豫,现在看来,太崖和月楚临早就认识了,两人的关系瞧着也不错。 还是蔺岐更合适。 她语气温和:“小道长,听道君说你还要温习符书,我先不打扰你了,外面也还有些事没弄完。” 蔺岐淡声应好。 - 出去时,太崖还在给虎崽儿疗伤。 淡黑色的气流覆过伤口,许是感应到伤口在愈合,虎崽儿已没和方才那样哼哼唧唧的了,而是蜷缩起身子,眼睛半阖。 好像在打瞌睡。 奚昭没照顾过灵兽,但以前猫狗都养过,谨慎起见,她还是多问了句:“道君,之后这小崽儿还需要这般疗伤吗?” “不用。”玄黑气流覆过最后一点伤口,太崖道,“你带些草药回去,日日给它敷用。所幸它骨头没断,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能见好。” 奚昭放了心。 “那就好。” 她躬身去看那幼虎,确定它的情绪平和下来了,便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 色泽脂白、质地细腻,雕成瑞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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