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府那日恰是月圆夜,月问星躲在门后头问他,她是谁? 他那会儿连奚昭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为何突然带个陌生人回家,便说是大哥让带回来的,算是客人,要在府中养病。 她点点头走了,似乎并无兴趣。 那段日子少雨,等她再能现身,奚昭的身体已经大好。 月郤没想过她会来,但大概是太久没见过生人,好奇占了上风。夜里,她又扒在门外边,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他正好去给奚昭送药,刚喝了口,奚昭就感受到了阴气,抬头说冷。 他陡然记起她在狐狸窝里乱窜的模样,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便道,狐狸窝里也冷,是因为漏风。这儿冷,则是府里闹鬼。 她听见这话竟也不怕,先是将信将疑地问他是真是假,再感慨比树还高的蛇都见过了,有鬼也不稀奇。 本是随口一言,却被月问星记在了心底。 等他出去时,总不愿与他说话的人叫住了他,罕见地叫了他一声二哥,又问里面那人既不怕她,能不能与她说话。 他没拒绝,只说人是大哥让他带回来的,总得先过问兄长。 不想大哥竟同意了,但也提醒了她别太心急,等人身子养好了再去。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里,她还是照常在府里孤零零地飘荡。大部分时间都循环在将死的痛苦中,偶尔解脱了,便藏在暗处远远望奚昭一眼,排演着如何与她说话,该用哪些措辞。 与之相交的执念支撑着她捱过溺毙的折磨。 如今见着了,又比她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跟她说的一样——尝过一点甜头,就再难放下。 不光如此,奚昭似也真将她当成了朋友。 想到这儿,月郤眉头渐舒。 嘴上嫌她,但总归惦念着血缘。他一时心软,放缓语气:“仅此一次。” 月问星手一顿:“真的?” “你先告诉我,今日为何急着要出去?”月郤道,“别说些乱七八糟的打岔,我要听实话。” 月问星的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像是有些羞赧。 “奚昭和我约好了,今晚在观月楼见。” “今晚?”月郤深吸一口气,竭力压着再度涌上的怒火,“你看看外面是什么天!”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阵阵雷声。闪电刺破天际,将屋里照得亮堂。 “我——”月问星哑了口。 月郤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而望着黑压压的窗外。 狂风大作,雨已下出倾盆之势。 他从心底生出几分不安,莫名觉得奚昭应会赴约,但还是多问了句:“你确定她去了?——这天连院子都难出去。” 月问星低声说:“是……上次约好的。” “怪不得跑来找我。”月郤睨她,嗤道,“胆子这般大,怎不去找大哥?附他身上不照样能走,还不用凭空听些酸话。” 月问星移开眼神,实话实说:“大哥只是瞧着脾气好……” “哦,原来你也知道。”月郤冷笑,“看来我还得谢你,是吗?” 月问星又抬头看他,眼含不安:“二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月郤冷眼瞧着她。 片刻后,他草草束了头发,转身道:“随我来。” - 观月楼楼底。 奚昭背紧贴着墙,一手握着夜明珠,抬手照着半空。 雨势不见小,但她走前给身上带了避水符,倒是不担心被雨浇着。 就是也太冷了! 她打了个冷战,歪斜着伞挡住大风。尽管如此,还是被吹得发丝乱飞、袖袍翻鼓。 早知道就该多穿件衣服。 她又将手举高了些,光线映照,不远处一张鬼脸映入眼帘。 脸色惨白,眼眸漆黑,一条猩红的舌头甩在外面,不畏风雨地四处乱飘。 …… 她默默垂手,只当没看见。 第三只了。 一路过来,她已经撞见三只鬼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些鬼竟都在外面乱跑。 又等了小半刻,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陡然闯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昭高举起手。 夜明珠的柔和光线撒向远处,一道高大人影匆匆跑来。 “月郤?你怎么过来了?”她面露讶然,就这么举着手,等他走近才放下。 “要不来,你是不是得在这儿等一夜?”月郤往她身前一站,风顿时挡去大半。他垂手,收拢的伞尖甩出一线水珠,“问星找我来了,说是约了你见面,但一路上又有太多鬼魄,怕被看见,不敢过来。” 奚昭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 什么人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道:“我也碰着那些鬼了,还在想她会不会来。” 上次月问星来找她,有意避开了薛知蕴。 但她不确定她是否要避着其他鬼。 “是来了,赶着往我屋里跑。”月郤从芥子囊里翻出件薄氅,塞给她,“冷不冷?风大,在外面待久了怕要受寒。” 奚昭接过,迟疑问他:“那她人呢?” 月郤往旁一瞥,看的却是隐在黑夜里的几道鬼影。 奚昭系好薄氅的系绳,抬眸看他。 他前不久还病着,这会儿脸色仍有些苍白。但与她说了两句话,往常的精神气就又冒了出来。 正看着,他忽转回脸。 “进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进了屋,月郤从芥子囊中取出道符。 “你俩有什么话就在里面说,我在楼下守着,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说着,他将手指压在符上。 指腹散出银白色的气流。 下一瞬,符箓破碎成齑粉,又在半空盘旋、凝形。 最后化成了月问星的模样。 “奚昭!”她僵硬地扯开嘴角,似是想笑。但做得生疏,反而显得诡异。 月郤睨她。 方才在他面前还神神叨叨的,这会儿倒正常了。 他点了蜡烛,又从芥子囊里取出糕点:“走得急,没能找厨房现做,但这些也新鲜。边吃边聊,别饿了肚子。也别吃太多,到底已经晚上了。” 奚昭:“……” 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是送小孩儿来野炊的家长。 摆好糕点,月郤才往外走:“出来的时候仔细些,别走错路了。” 观月楼内部结构复杂,每间房设计得大差不差,一楼又有好几道门,下楼时稍不留神,就很可能走错。 等他走了,月问星看向奚昭:“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啊。”奚昭捏起块糕点,“我也刚到——吃吗?应该是从外面买的,味道很不错的。” 月问星摇头,轻声说:“我吃不了。” “可我从书上看见,鬼也能吃东西。” “能食气。”月问星接过糕点,随后,一小缕白烟从那块糕点飘出,没入了她的口中,“——像这样。不过尝不出什么味道,仅能饱腹。” 最后一点白气被她咽进嘴里,那块糕点忽像是枯了的树叶子,一下子干瘪下去,碎成粉状。 望着那堆看不出原形的粉,她垂了眼睫,掩住眸底愁绪。 救命! 奚昭的手还压在一块糕点上,却一动不动。 这让她怎么吃得下去?! 她想了想,索性拈起那糕点。 咬了口咽下后,她说:“是甜的——你有没有吃过糖?” “糖?”月问星愣了,似在回忆什么。 许久,她才道:“算吃过,以前总嫌药苦,娘就会给我糖吃。” “什么糖?” “蜜糖。”聊起往事,月问星的神情松泛许多,惨白的脸上竟也有了些活人气,“听闻是百花蜜,每年仅有那么两小罐。养蜂的那人自己留一罐,还有一罐便送给母亲。” “我想想……”奚昭说,“要比蜜糖的味道更淡一点,没那么稠,再多些板栗的气味——是煮熟了的栗子,口味偏糯。” 听她说着,月问星恍惚间像真尝到了栗子糕的味道。 是甜的,但不腻,和着浓郁的板栗气味。 她说:“好似真能尝到。” 奚昭一手托脸,笑着看她:“你还想吃哪个?能想出气味,又不胀肚子,可仅这一次机会,放跑就没有了。” 语气松快,月问星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缓。 她指了下另一旁的浅绿色糕点:“之前常看他们往府里买这种糕点,但从未吃过。” “我尝尝——”奚昭吃了口,细细嚼着,“以往暑天,有没有熬过绿豆汤?” 月问星点头:“娘爱喝,父亲每年都熬。我吃过,很甜。” “味道与那应差不多了。不过还多了些牛乳味,很淡,没那么腻。” 听她慢声细语地说,月问星只觉长久以来大起大伏的心绪渐被抚平,情绪也变得平和。 吃了好几块,奚昭忽想起另一事:“差点忘了,给你带了东西。” 她擦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块布。 将布散开,里头是枝玉簪花。 “今天刚开的,你不能去我那儿,就带过来送你了。”她说着,将那花放在了烛火上,任由火焰烧灼。 某一瞬间,月问星感觉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在头昏耳鸣间,她朝那株纯白玉簪伸出了手。 半透明的手掌紧紧攥住燃烧的花朵。 赤红焰苗从指缝间溢出,明亮灼目。她眼睁睁看着那朵花褪去黑色灰烬,然后抽条出新的躯壳。 不同于方才的脆弱,从她手中复生的花绝不会凋零。 她捻着花枝,面容平静,手却用力到几乎要将那枝子嵌进肉里。 “很好看。”她低声喃喃。 奚昭原还和她聊聊这株玉簪是从哪儿弄来的,但不等她开口,外头陡然传来人声—— “谁在里面?” 不知是谁,嗓子尖利,比雷声还吓人。 奚昭下意识去吹蜡烛,可那人更快,鬼影一般闯进。 抖动的烛火间,蓬夫子出现在房间里,怒视着她俩。眼一转,却是落在月问星身上。 感受到她身上的鬼息,他摸了把白须胡子,眼神锐利:“你是月家三子?如何成了鬼魄!既成了鬼魄,又为何不去鬼域,反倒在这府中飘荡!” 奚昭心道不好。 他怎么会来这儿,月郤不是守在外面吗? 还是从别的门进来的? 她冷静道:“蓬夫子,许有误会,我——” “住口!”蓬夫子打断她,神情冷肃。 他垂手,转而看向月问星,手中化出条锁鬼链:“我看你死了已有百年不止,却还留在人界。胆大妄为,今日便毁了你的魂魄去!” 月问星一言不发,藏在暗处幽幽望着他。 奚昭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赶在蓬夫子动身前,从袖中取出三道辟邪符朝他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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