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奚昭应了好,他便接着问:“听闻你和那位蔺道长性情相合,最近在与他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些符箓话本之类的——我头回撞见月姑娘,以为是府中闹鬼,还和他要了几张辟邪符。”奚昭说一句就往嘴里丢一块儿桃子,她在言行上向来没什么顾忌,反倒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添了些人气。 “你遇着问星的事,阿郤也与我说了。”月楚临思忖着说,“问星性情孤僻了些,之前是你身体抱恙,所以才没在你面前出现。如今来往有限,也不会伤着你。” “我跟她还算合得来。”奚昭吃完最后一块桃子,起了身,“大哥,阿兄要的东西还给他吗?” 月楚临却问:“昭昭是在心疼阿郤?” “只不过看他疼得很。”奚昭走到他面前,“我也在病床上躺过,知道有多难受。拿这罚他,总觉得不大好。” 她陡然走近,月楚临先是下意识垂了眼帘。 片刻后他才抬眸:“既如此,便要劳你再多跑一趟,将这东西给他。”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枚琉璃珠,放在她的掌心里。 奚昭拢手,指尖不小心擦过月楚临的掌侧。 后者稍顿,很快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拿到了珠子,奚昭也再没多留的意思:“那大哥,我就先走了?” “好。” 从她出门那刻起,月楚临便静坐着一动不动。 方才还有所避闪的眼神,这会儿却透过明窗,毫不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才收回视线。 他起身转至另一边的小桌旁,垂眼看着那几盘水果。 没过多久,有书童匆匆跑进:“少爷,薛家送来的册子,说是今天要给个答复。” “放在桌上便是。” “好!”书童放好册子,见他还盯着果盘,便问,“少爷,可是今日送的果子不对?” “并非。” 也是。 书童腹诽,每日送来的又不吃,最后都是送进他们肚里了,哪能有什么不对。 刚这么想,就听见月楚临道:“明日换些果子。” “啊?”书童怔然抬头。 但月楚临已走到了书桌前,翻看起他刚送的册子。 过了会儿,他道:“将青枣梨子撤了,多送些脆桃、葡萄,其余照旧。” “哦,哦!”书童这才回神,“好,我马上去换。” “今日不必了。”月楚临翻过一页,语气不变,“明天吧。” - 拿到琉璃珠后,奚昭两步并作三步,恨不得立马飞出这僻静院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 昨晚月楚临定是认出了她和月郤。 所以才会罚他。 虽不清楚为何在她面前佯作不知,也不过问,但总归不是件好事。 离开后,她先是把珠子送还给了月郤,等他身体好转了,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中午歇了阵,奚昭从枕头底下翻出驭灵书,接着上回读到的部分继续看起来。 读了两遍,她盘腿坐在床上,照着书上写的,手作剑指压在契印处。 她凝神盯着手指紧按的部位,没过多久,竟从指下飞出一小缕淡白色的气。 那些气分散成无数缕,像蛛丝般飞速交织缠绕着。 最后,那些气织成了一小块若隐若现的光片。足有手掌大小,悬浮在半空。 奚昭心喜。 上回周医师就和她说过,每个灵物的特性不同,而她驯养的花灵应是有结盾的能力。所以在周医师替她疗伤时,契印才会将她的妖力抵挡在外。 奚昭手指稍动,那块光片也随之漂浮、变形。 她想了想,顺手拿起根笔,往那光片上掷去。 毛笔并未穿过近乎透明的光片,而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上面,再被弹开。 她又换了其他东西,一一尝试。 无论是书本,还是更为坚硬的柜角、杯盏,都没法穿透那光片。 但再尖锐些就不行了——她最后换了匕首,刀尖重刺下,光片破碎。 应是给那朵睡莲浇的灵水还不太够。 但睡莲的承受能力有限,一次又不能浇得太多,只能慢慢来。 在房里试了一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忽有乌云蔽日。 没过多久便开始落雨。 这两天暑气重,陡然下场雨,气势大到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砸毁,空气中的泥土味几乎压不下去。 雨下得大,她猜薛知蕴多半不会过来了。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收到她的信儿,说是雨天难行,今晚估计很晚才回月府,让她别等。 读完信,奚昭又想起月问星。 上回她俩约过,要是再下雨,就在观月楼见。这样能避开薛家的人,比她这儿更安全。 隔着窗户,她看向外面。 这应是今年入夏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雨,眨眼的工夫,天就黑得何物都瞧不见了。 狂风乱卷,树被吹得左摇右晃,轰鸣雷声震得人耳朵疼。 并不是个适合赴约的天气。 奚昭望着那黑沉沉的天,思索一阵,终还是拿起了竖在桌旁的伞。 - 雨刚开始下,月郤就醒了。 他浑身还难受着,好在及时吞了本命灵火,才不至于受更大的罪。 房里黑得很,他嗓子实在干得厉害,便强撑着起身,想喝点儿水。 只是刚坐起来,一片昏暗中就传出人声—— “二哥,你要什么?” 月郤:! 他陡然恢复了精神,睡意一下散得干净。 似看见他的反应,那人幽幽道:“二哥,你在怕我。” 废话! 大晚上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人,谁能不怕?! 月郤恼蹙起眉,点燃烛火的同时扯开嘶哑嗓子:“你找我做什么?” 平日里不都眼巴巴地跑奚昭那儿去了么? 灯火如豆。 映出月问星那张白冷冷的脸。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房子中间,直勾勾盯着月郤。 “二哥,”她轻声道,“你生病了。” 雷声轰鸣,天际划过的亮光将她的脸映得死白。 “嗯,怎的?” 月问星的视线在他身上一寸寸地移着,最后落在那疲惫的双眸上。 “很难受吗?”她问。 月郤登时警觉:“问这做什么?” 他可不认为她会关心他。 月问星走近,慢吞吞道:“二哥,你要是疼,不若让我替你受着,我不怕疼的,还能帮你调养灵火——我知晓怎么做,以前娘时常教我。” 月郤瞬间回神:“你还在想着那事?” “嗯……”月问星轻声应了,语无伦次,“二哥,就把你的身子借给我一小会儿吧,就一小会儿!这府里到处都是鬼域的人,走哪儿都能撞见。分明下着大雨,可他们为何还在外面?我不想被带去鬼域,走了好几处,哪都能看见他们。可奚昭还在等我,还在等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等会儿!”月郤突然打断她,“你说谁在等你?” 月问星抬起眼神迷乱的眸子,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没,没谁。”她避开他的审视,“我……我就是想四处走走,可又怕撞见薛家人。” “要是怕撞见,就好好待在屋里。”月郤乜她,“大哥在你的房间四周布了结界,薛家人闯不过去。” “可我——二哥,二哥……”月问星浑身轻抖着,神情错乱,像是将某种情绪压抑到极致,“月郤!我已经受够了,没人看得见我,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你不知道,她碰着我了的,我明明消失了,可她碰着我了。” 她开始在房间里徘徊打转,幽幽怨怨,说出的话也越发混乱:“你不能——不能让我尝到那么一点甜头,又叫我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受不了了,片刻也受不得的。” “别说了!”月郤实在忍受不了,一把拽过她,迫使她看着自己,“月问星,你到底想做什么?” 月问星僵硬抬眸,涣散的视线恢复了片刻清明。 “在等我,肯定还在等我的……”她看着月郤,“二哥,若不能借我身体,那能不能……能不能允我杀人?” “你说什么?” 月问星喃喃:“我不想躲着他们,如果杀了就好了。鬼也是能死的,杀了就好了……” “胡闹!你别发疯!要让大哥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绥绥。”月郤蹙眉,“而且就算能借我的身体,到了时辰不还是得滚出去!怎的,你还想借一辈子不成?” 月问星脸上的神情顿时僵凝住,一时不语。 月郤从那长时间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 理智霎时间裂成无数断线,在脑中横冲直撞。 “月问星——”他咬牙切齿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月问星倏地反握住他的腕。 也是此时,月郤才发觉她的手不比他的小,力气也大得惊人,将他的腕子生生箍出红痕。 但未等他想清这怪异之处,便因月问星突然使劲儿而乱了思绪。 “二哥,”她死死箍着他的腕子,死魂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那我也可以……可以暂时不把你挤出去,这样行么?” 她道,像是退让了什么东西似的。
第34章 (二合一) 月郤恼极, 本想直接甩开她的手。 但对上那双恍惚迷乱的眼眸,到底没狠下心。 无端想起她身亡那日。 天降大雪。 府中湖水结了厚冰,又覆上白茫茫冷雪。冻得鸟雀无影, 却被她生生凿出洞。僵硬的冷尸漂浮在冰下, 直至被捞起时都没阖眼。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的恸哭, 眼下也如钢针般戳散他的怒火。 也不奇怪。 这一百多年来, 她几乎一直是伶仃一人。 她死时, 魂魄在府中徘徊了一夜。后被悲痛欲绝的母亲看见,不顾与鬼域的交情, 愣是用法术留住了她。 刚被留下时, 她还只是抹散魂, 连身形都无法聚拢, 更无意识。唯有每夜感受到森冷阴气, 听得几句鬼语, 或是瞥见恍惚白影, 才知晓她还在身边。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身形, 没团聚两年,爹娘就双双离世。 也是从那会儿起,她开始变得更为古怪, 连大哥也不愿理了。 至于她身边,也鲜少有人陪着。 虽说大哥提过好几次她不会伤人, 但府中下人见到她仍是又惧又怕,唯恐靠得太近, 还不知背地里说过多少闲言碎语。 日子一长, 什么话都传得出来。 大哥问过她, 她也只说都是不相干的人,任他们说去。 直到奚昭进府。 月府里几乎瞧不见这样的人, 像是当日结着厚冰的湖水上,逆着寒风落在皑皑大雪里的鸟雀,在这死气沉沉的月府里有着独一份的鲜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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