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没白费心思,总算能管住那张嘴了。 “小伤而已, 犯不着跟他说。”奚昭把果盘往他面前一递,“小道长,吃么?” “不用。”蔺岐道,“今早师父去找了月公子,我以为他是为你受伤一事。” “是我受伤,跟月楚临又没多大关系。而且道君早送了歉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奚昭往嘴里丢了颗葡萄,咽下后说,“你呢?今日不用去修缮禁制么,整日往我这儿跑,到时候道君又得来捉人。” “岐已非三岁稚童,来去由心。”蔺岐稍顿,望着她的眼眸,“奚……昭。” 他还不习惯这般念她的名字,末尾一字儿压在唇齿间,跟风似的一溜便走了,轻得几乎听不见。 正因此,分明声音冷淡,却唤出些旖旎意味。 “怎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蓝皮本子,放在桌上,指腹压着书皮,往前一推。 “有关驭灵术,我又找着了一些资料。” 奚昭擦净手,翻开册子。 里面都是他亲手写的札记,字迹起笔露锋,笔力遒劲。 她不由得想起月郤的字。 他惯用行草,又有自己的章法。行笔如流水,却欠规整,落字常常斜似天际鸦。 与这大不相同。 以前听他说过,小时光是为着练字,就换过好几位先生。 粗看了遍字,奚昭读起札记内容。 札记里的内容同字一样严谨,多是填补她正在看的那些书里的疏漏。 “小道长,你怎的这般好?”奚昭将手伸进袖袋,想要拿些灵石,以作回礼。 蔺岐看出她的打算,不等她拿出东西就婉拒道:“是为送你,奚姑娘不用客气。” “那也不行,哪有白占人便宜的道理?” “不用。我今日来是……”蔺岐推拒,欲言又止,“我……我是……” 他心底不知在想什么,眨眼的工夫,耳尖就涨出薄红。 “是什么?”奚昭起身,走到他跟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蔺岐回望着她,在那双明眸里瞧见模糊影子。 他难以言说眼下的心境。 像闷涨在瓶中的沸水,不上不下,搅得他意乱忐忑。 他压下心绪,忽问:“今日师父来过吗?” 太崖? 奚昭摇头:“没。他无事怎会到这儿来。” “师父昨日说的那书,实为一本心法。修的是忘情求道。”蔺岐坦言,“概是见你在驭灵一事上颇有天赋,想引你入道。” 什么?! “那你修了吗?”奚昭忽问,心底有些紧张,“就他说的那功法,有没有教你啊?” 她以前瞄见过蔺岐修行看的卷轴,上面写着修养身心、克制私情之类的话。 那会儿她只当是要清心寡欲,从没往断情这茬上靠。 但眼下一想,他看的卷轴会不会就是这忘情求道的功法? 抑情和无情截然不同,就像“少”和“没有”完全是两个概念一样,她还不想毁了别人的道行。 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蔺岐略作思忖,摇头。 “不曾。”他道,“我修的是其他心法。” 那还好。 奚昭放松了些。 她又问:“那你师父呢?” 那道人看着可不想是断了什么情的模样。 “也不曾。”蔺岐直言,“他只是想找人继承这心法。” …… 真不怕别人功法大成后拿他开刀,来个杀师证道。 蔺岐又说:“无情入道虽难,破境却快。若练了忘情心法,亦可修行其他,诸如驭灵、剑术,此又为另一桩好处。” 等会儿。 等会儿! 奚昭越听越不对劲。 不是。 这人怎么还跟她推销起无情道了? 她怀疑道:“你是来帮你师父说话的?” “并非。”蔺岐垂下眼帘,面上一派冷然,“只不过你若想修炼,无情入道亦为其一。言尽好坏,你也更好抉择。” 奚昭:“那坏处呢?方才只听你说了哪儿好。” 蔺岐:“丝毫情感,也如蚁穴。” 言外之意,就还是说这心法练着很难了,稍有不对就很可能功亏一篑。 “这样么。”奚昭兴致缺缺道,“听着挺好,不过我已经想好走什么路了,大概不会要他那心法。” 得了这回复,蔺岐稳下心神,从袖中取出那株月映子。 奚昭看见,神情见笑。 “哪儿来的花?好看,还从未见过。” “是月映子,要送给奚姑娘。”蔺岐横握着月映子,语气平静,“岐不懂人族礼节,暂且只能如此行事。” 奚昭捏着那银白花瓣儿,闻言抬头。 “什么礼节,送花吗?人族也常送花,你瞧见了,我后头养了许多。不过这种花从没见过,也不知是怎么个养法。” 这人未免太客气了,来一趟送书又送花的。 “要趁月夜间用灵水蕴养。”蔺岐稍顿,“不过在妖族中另有别意。” “什么别意?” 蔺岐稍屏了呼吸,不由得将花枝握得更紧。 “我——” “蔺岐!”身后陡然传来人声,打断了他。 声响来得突然,奚昭被惊着。 视线一移,却见月郤竟出现在了蔺岐身后。 月郤概是用了瞬移术,悄无声息间就出现在这屋里。 落地时还没站稳,打了个踉跄。 他平时在不熟的人面前最讲排场,这会儿却顾不得差点摔跤,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前。 “蔺岐!”他又喊了声,眉眼间满是怒色,也见焦灼。 蔺岐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侧身看他,语气漠然:“月公子有何事。” 月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视线在他和奚昭间来回游移两番,最后落在那还没送出的月映子上。 即便那枝花还在蔺岐手中,紧提的心也没放下。 他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说。” 蔺岐意欲拂开他的手。 但他箍得死紧,根本推不开。 “烦请松手,我还有事要与奚昭姑娘说。”蔺岐神情更冷,“若不急,不妨改日再谈。” 怎么不急? 怎么不急! 若不是奚昭还在旁边,月郤真恨不得将他骨头扒了,再嚼个烂碎! 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躲在别人府里还什么都敢肖想。 真跟他师父一个德行! “就是急事!”他转而看向奚昭,语气稍缓,“绥绥,我带他出去说两句话,你在屋里坐会儿,可好?” 除了上次吃霜雾草那回,奚昭还没见他急成这样过。 显然是慌到极点。 他鲜少这样,她便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点头说:“左右我今日闲得很,等一会儿也不要紧——小道长,你先去处理紧要的事吧。” 蔺岐沉默一阵。 “我知晓了。”他斜过冷眼,看向月郤,“我随你出去,先松手。” 死箍在臂膀上的手松开,他又想着先将月映子给奚昭。 但还没递出去,就被月郤打断:“把你那月映子拿着,别放这儿!” 奚昭:“……” 怎么感觉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而是蔺岐捅了他两剑。 竟生这么大气。 蔺岐:“我带的花,无需你来处置。” 不想听他俩吵,奚昭忙说:“小道长,你先把花拿着吧。现在这里也没处放,我去挑个花瓶,待会儿再插瓶里。” 蔺岐应好,转身和月郤出了门。 两人走至院子外的假山处,月郤再难压制住情绪,一双戾眼紧盯着蔺岐。 “蔺道长,”他咬着牙挤出这几字,问,“你找绥绥有何事?” “见这月映子生得好,来送一枝。” “送花?”月郤险被他气笑,“无故送花?仅是送花?” “并非无故。”蔺岐坦然道,“我心悦于奚昭,送花是为向她表明心意。” 他倒是坦诚! 一口气梗在了心头上。月郤紧闭起眼,缓过那阵怒火了才睁开。 他缓声道:“蔺道长怕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这一两月来,赤乌境有好几拨人闯进太阴,手里个个儿拿着公子岐的追杀令。光在月府附近打转的,这两天就有十几号人——此等险境,道长倒是心大,亡命徒的身份忘得干干净净不说,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有劳月公子操心,但岐并无此意。”蔺岐平心静气道,“赤乌纷争不断,几位王兄也是有所求才下了追杀令。上月我已修书赤乌,想必不久便会收回令旨。” 月郤冷笑。 先前听太崖说他这徒儿心太善,只当全天下都是好人,他还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如今看来,果不作假。 “那蔺道长便等着吧,看你那几位好哥哥好弟弟会不会留你一命。”他眯了眯眼,“但仅一件,你若把这事牵扯到奚昭身上去,用不着别人动手,仔细我先要了你的脑袋!” 蔺岐观察着他的神情,不肯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月公子,”他忽开口,“你这般在意奚姑娘,是弄虚作假,还是一时怜悯?” 月郤蹙眉,眼神更为悍戾:“你又在扯什么鸟话!莫非恼羞成怒,倒来指摘我的不是了?” 见他这样,蔺岐更为确定心中猜想。 “看来你何事也不知。也是,以月公子的头脑,若知晓了什么,只怕早有显露。” 月郤怔了瞬,陡然反应过来。 “你骂我?!”他一步上前,揪住蔺岐的衣领子,“你再说一遍?” 蔺岐抬袖,拂开他的手。 “月公子就不曾想过,令兄为何要留下奚昭。” “我兄长知她无处可去,留她在府中住着,与你这外人又有什么相干?”月郤恼道,“我聊你的事,你偏要扯到我大哥身上去,东拉西扯,到底想怎的!” “岐非月家人,但也多少听闻过令兄的事。”蔺岐被他挑起怒火,语气不免放得重了些,“仁义好施、救危扶困,哪一个字与他沾得上干系。” 月郤愣住,怒意就这么僵在了眉眼间。 “不允她出府,是因府外不太平?”蔺岐抚平袖上褶皱,缓声说,“何等的不太平,竟一步都不让她出去。若以岐之所见,你二人和奚昭非亲非故,府外再不太平,也绝非干涉她去处的缘由。” 这话有如重石砸下,砸得月郤头晕目眩。 惶惶然中,他断续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蔺岐尚未查清月问星的事,许多话不敢断言。 他只道:“与其问我,月公子不若想想,令兄可曾瞒过你什么。” “你!”月郤拧紧眉,“你这贼子,别不是想挑拨我与兄长!” 蔺岐抿紧唇,神情中不悦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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